第六章:雨夜井畔

七日后,唐惊澜正式继任唐门家主。

唐家大宅彻底褪去了往日的压抑,朱红的梁柱被重新漆过,廊下挂着的灯笼换了新的烛火,连空气里都少了几分血腥气,多了些平和的暖意。红绸再次挂满庭院,却不再像之前那般刺目,反倒衬得青砖黛瓦多了几分生机。砚之肩胛的伤口渐渐愈合,只是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唐惊澜却以“处理事务需得力助手”为由,将他留在身边做了幕僚,实则形影不离——无论是议事、巡查药圃,还是深夜读书,唐惊澜身边总有砚之的身影,仿佛要将过去二十多年错过的时光,都一点点补回来。

这夜,月色清明,砚之独自坐在后山枯井畔的石凳上,望着井水中自己的倒影。水中的人影眉目清晰,再没有半分唐无锋的痕迹,可他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少了点什么。袖中本该盘踞着青蛇蛊的位置,如今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凉意,提醒着他那段被当作“替身”的过往。

“在想什么?”

一道温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熟悉的药香。砚之回头,见唐惊澜披着一件厚厚的狐裘走来,手中还拿着另一件素色的,显然是特意为他带来的。唐惊澜将狐裘轻轻披在他肩上,指尖无意间触到他微凉的脖颈,下意识地顿了顿,又很快收回手,在他身边坐下。

“在想你哥。”砚之轻声道,目光重新落回井水中,声音里带着一丝怅然,“他若活着,现在会是什么样?会不会已经查清了内鬼,会不会……还和教主之女在一起?”

唐惊澜听到这话,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笑声里没有嫉妒,只有怀念:“若他活着,大抵会和你一样。”他侧过头,看着砚之的侧脸,月光落在对方眼底,映出细碎的光,“一样的倔强,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一样的固执,哪怕遍体鳞伤也要护住想护的人;却又一样的温柔,连对药圃里的冰蚕都舍不得苛待,让人心疼。”

砚之心中一动,转头看向唐惊澜,正好对上他眼底的温柔。那目光太过炽热,让他忍不住心跳加速,下意识地想避开,却被唐惊澜轻轻握住了手。对方的掌心带着暖意,将他的手包裹在其中,驱散了所有凉意。

“砚之,我有个请求。”唐惊澜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郑重。

“你说。”砚之没有抽回手,任由他握着。

“解了情蛊。”

短短四个字,让砚之浑身一震,像是被惊雷劈中。他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唐惊澜:“什么?”情蛊是他与唐无锋唯一的联系,是那段过往的见证,唐惊澜竟要他解开?

“我不想你活在他人的影子里。”唐惊澜凝视着他的眼睛,目光坚定而真诚,“这些日子,我看着你对着铜镜发呆,看着你抚摸袖中空空的位置,我就知道,你始终在为‘替身’的身份困扰。砚之,我想你只为自己而活——只为沈砚之而活,不是唐无锋的延续,也不是任何人的附属。”

砚之怔怔地看着他,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解蛊,意味着他将彻底失去青蛇,失去与唐无锋最后的牵绊,那些关于五毒教、关于兄长、关于唐无锋的记忆,似乎都会随着蛊虫的消失而变得模糊。可若是不解,他永远都无法摆脱“替身”的标签,永远都要活在唐无锋的影子里,连面对唐惊澜时,都带着一丝莫名的愧疚。

“你不怕我解了蛊就走?”砚之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试探。没有了情蛊的束缚,他若想离开唐家,再也没有人能拦得住。

“怕。”唐惊澜没有隐瞒,坦然地点头,眼底闪过一丝真切的担忧,“我怕得要命,怕你走了之后再也不回来,怕我又变成孤身一人。”他顿了顿,却又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变得温柔,“可我更怕你留下来不快乐。若是你觉得自由比我重要,我愿意放你走。”

砚之看着唐惊澜眼底的坦诚,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流。他想起唐惊澜夜夜为他施针的模样,想起对方在宴席上为他挡下柳氏的匕首时的决绝,想起他明明怕自己离开,却依旧愿意尊重他的选择——这样的唐惊澜,让他无法再犹豫。

良久,砚之缓缓点头,声音带着一丝释然:“好,我解蛊。”

那一夜,唐惊澜将砚之带回自己的卧房,取出银针与药碗,亲自为他解蛊。银针刺入穴位的瞬间,砚之只觉得体内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像是有无数把小刀在切割内脏。袖中残存的蛊虫气息渐渐凝聚,化作一条青色的虚影,在他手臂上盘旋哀鸣,最终还是在银针的引导下,化为一缕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砚之痛得浑身冷汗淋漓,意识渐渐模糊,最后彻底失去了知觉。再次醒来时,天已微亮,他躺在唐惊澜的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锦被,鼻尖萦绕着熟悉的药香。

“你醒了。”

一道沙哑却温柔的声音传来。砚之转头,见唐惊澜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眼底布满了青黑,显然是守了他一夜,却依旧撑着笑意看着他,手中还端着一碗温热的汤药。

“你……守了我一夜?”砚之的声音还有些虚弱,心中却泛起一阵暖意。

“嗯。”唐惊澜将汤药递到他面前,伸手轻轻抚过他额前的碎发,动作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怕你醒来看不见我,又偷偷跑了。”

砚之看着他眼底的疲惫与担忧,忽然红了眼眶。他接过汤药,却没有喝,只是轻声问:“以你的能力,若想强留我,有的是办法。你明明可以……”

“可我不想。”唐惊澜打断他,声音低沉而认真,“爱一个人,从来不是强行占有,不是用枷锁困住对方,而是成全。成全你的意愿,成全你的自由,哪怕这份成全让我心慌,我也愿意。”

砚之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眼眶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他低头喝了口汤药,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入腹中,驱散了所有寒意,也驱散了心中最后一丝犹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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