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凤仪·冷箭难防
皇后的册封典礼盛大而隆重。钦天监择了吉日,礼部依制操办,甄嬛身着繁复华美的皇后朝服,在文武百官和内外命妇的注视下,于太和殿前接受了金册金宝。凤冠沉重,压得她脖颈酸疼,但她脊背挺得笔直,每一步都走得沉稳庄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母仪天下的雍容微笑。
胤禛高坐龙椅之上,看着他的新皇后一步步走向至高尊位,眼中是满意的光芒。这一刻,帝国的荣耀与天家的祥瑞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和统治权威。
典礼结束后,便是迁宫。从碎玉轩迁往历代皇后所居的景仁宫。宫人们小心翼翼地将所有物件打包搬运,甄嬛则抱着灵犀,看着乳母抱着弘曕,先行踏入这座曾经属于乌拉那拉·宜修的宫殿。
景仁宫早已被彻底清扫、修缮、布置一新,再无半分旧主的痕迹。殿宇恢宏,陈设奢华,处处彰显着中宫皇后的威仪。然而,甄嬛踏入正殿的那一刻,依旧感到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扑面而来。这里,曾经发生过太多的阴谋与倾轧。
她深吸一口气,将心头那丝不适压下。从今往后,这里是她的宫殿,她的战场。
安顿下来后,甄嬛立刻以皇后的身份召见了六宫嫔妃。端妃、敬妃率先行礼,眼中带着真诚的祝贺与支持。齐妃、祺贵人、贞嫔等人则神色复杂,有嫉妒,有畏惧,更多的是不得不屈从的恭敬。甄嬛一如既往地温和对待众人,赏赐按份例发放,言语间既显威仪,又不失宽和,将“恩威并施”做得滴水不漏。
随后,她又以“缅怀先皇后,惕厉自身”为由,下令将景仁宫所有旧档、尤其是乌拉那拉氏掌宫时的账册、人事记录等,全部调出,她要亲自查阅。
槿汐有些不解:“娘娘如今刚正位中宫,琐事繁多,何必急于查看这些旧物?徒增烦扰。”
甄嬛淡淡道:“正因刚坐上这位子,才更要看清以前坑洼在哪里。乌拉那拉氏经营多年,树大根深,虽已倒台,但其残余势力、暗中经营的脉络,未必就彻底清除了。唯有知己知彼,方能防患于未然。况且,查旧账,也是立威的一种方式。”
她夜以继日地翻阅着那些积满灰尘的卷宗,凭借着过人的记忆力和心细如发的洞察力,竟真的从中发现了几处蹊跷:几笔去向不明的庞大开支;几个被突然调离或莫名消失的旧人;甚至还有一些与宫外乌拉那拉家族隐秘联系的蛛丝马迹。
她并未声张,只将这些疑点默默记下,让槿汐通过秘密渠道暗中查探。她知道,拔除这些深藏的暗桩,需要时机,需要证据。
成为皇后,并不意味着高枕无忧,反而意味着更多的目光、更重的责任、以及更隐蔽的敌人。
果然,表面的顺从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关于“双生子”的恶毒流言,并未因甄嬛正位中宫而消失,反而在一种更隐秘、更“权威”的渠道中悄然传播。这一次,不再局限于后宫的低语,而是披上了“古制”、“祖例”的外衣。
先是有一本不知从何处流传出来的、前朝遗留的孤本札记被“偶然”发现,其中提及皇室双生子“易招天妒”、“国祚恐有妨害”的荒谬言论。
接着,便有几位素以“恪守祖制”、“直言敢谏”闻名的翰林院老臣,在私下议论(却故意让话传到皇帝耳中)时,忧心忡忡地表示:“皇后娘娘虽祥瑞加身,然龙凤双生实乃亘古罕有之象。臣等查阅古籍,确有‘双星耀紫微,非福乃祸’之警训。虽为妄谈,然不得不防啊!是否需请高僧大德入宫,举办法事,化解冲煞,以安社稷?”
这些话,看似为国担忧,实则字字句句都在质疑弘曕与灵犀的“祥瑞”之名,甚至将其与国运挂钩,其心险恶至极!
胤禛初闻时勃然大怒,斥责了那几位老臣“迂腐妄言”。但说的人多了,且都是些有身份地位的“老学究”,那疑信的种子,便难免在他多疑的心中又悄悄冒出头来。他虽喜爱两个孩子,但皇权社稷重于一切,任何潜在的风险都会让他本能地警惕。
他甚至真的开始考虑,是否要悄悄请几位高僧入宫看看,哪怕只是求个心安。
这股阴风,自然也吹到了甄嬛耳中。她心中冷笑,知道这定然是乌拉那拉家族或其残余势力在背后搞鬼!他们无法直接动摇她的后位,便从孩子身上下手,试图从根本上摧毁她的倚仗!
她并未立刻去皇帝面前辩白,那样反而显得心虚。她只是在对皇帝温柔体贴时,越发频繁地带着两个孩子,不经意地展现天伦之乐,让皇帝亲眼看到孩子们的聪慧可爱、健康活泼,用事实无声地击碎那些虚无缥缈的“祸害”之说。
同时,她加快了暗中调查的步伐。槿汐终于从一个被排挤出景仁宫、对乌拉那拉氏心怀怨恨的老太监口中,套出了一些关键信息:当年乌拉那拉氏确实在宫中秘密培养了一些人手,有些甚至不在明面的名册上,通过一个名叫“钱忠”的旧管事暗中联系。而钱忠,在皇后倒台后便告老出宫,不知所踪。
“钱忠……”甄嬛默念着这个名字,眼中寒光一闪,“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然而,还没等找到钱忠,另一支冷箭,已猝不及防地射来!
这一日,胤禛正在养心殿批阅奏折,忽然,粘杆处首领夏刈秘密求见,呈上了一封密报。
胤禛展开一看,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密报上说,近日京城暗地里流传着一首大逆不道的童谣,孩童传唱,内容竟影射“龙凤胎”乃“伪瑞”,是“鱼目混珠”,暗指皇后不贞,龙血脉可疑!
“混账!”胤禛猛地将密报摔在地上,雷霆震怒,“查!给朕彻查!是何人如此大胆!散播此等诛心之言!一经查出,株连九族!”
夏刈领命,却又迟疑了一下,低声道:“皇上,奴才已初步追查,发现……发现这童谣最初似乎是从……从甄家远房旁支的几个纨绔子弟酒后失言流传出来的……他们似乎……似乎是对甄大人(甄远道)严格约束族人不准借皇后之名牟利而感到不满,故而出言泄愤,胡言乱语……”
甄家?!
胤禛的怒火骤然一滞,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又是甄家!虽然只是远房旁支,但终究姓甄!前朝刚平息了关于她出身汉军旗的争议,后脚她的娘家就出了这等事!这简直是亲手将把柄递到那些反对者手上!
“甄远道呢?!他是如何治家的?!”胤禛低吼道。
“甄大人听闻后,已立刻将那几人捆了送入顺天府,并上请罪折子,言明自身治家不严,甘受任何惩处。”夏刈回道。
胤禛烦躁地挥挥手让夏刈退下,独自在殿内踱步。甄远道请罪的态度是好的,但这事造成的影响却极其恶劣!那些反对立后的势力必定会趁机大作文章!
果然,次日朝会,便有御史风闻奏事,言辞激烈地弹劾甄远道治家无方,纵容族人诽谤天家,玷污祥瑞,其心可诛!甚至有人隐隐将矛头再次指向皇后,言其“德不配位”,才致家族生出如此祸事!
朝堂之上再次哗然。甄远道跪在殿中,老泪纵横,只反复叩头请罪。
胤禛看着这一幕,脸色铁青。他相信甄嬛的清白,也相信甄远道不敢如此妄为,但甄家族人出的这件蠢事,却实实在在地打了他的脸,动摇了“祥瑞”的根基!
下朝后,他怒气未消,径直来到景仁宫。
甄嬛早已通过渠道得知了消息,心中又惊又怒,但面上却一片沉静。见到皇帝面色不豫地进来,她立刻屏退左右,缓缓跪了下来。
“臣妾教族无方,致使族中出此不肖子弟,污蔑天家,撼动国本,臣妾罪该万死!请皇上重罚!”她未曾辩解,直接请罪,声音哽咽却清晰。
胤禛看着她苍白而强作镇定的脸,一肚子的火气竟发不出来。他叹了口气,扶起她:“此事与你无关,朕知道是那些蠢材自作孽。只是……如今朝野议论纷纷,朕不得不有所表示。”
他沉吟片刻,道:“甄远道治家不严,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一月。那几个散布谣言的甄家子弟,即刻流放宁古塔,永不赦回!至于你……”他看着她,“近日便暂时在宫中静养,无事不必理会外界纷扰。六宫事务,暂交端妃、敬妃处理。”
这便是暂时剥夺了她治理六宫之权,虽未废后,却也是一种明显的惩戒和冷落。
甄嬛心中一沉,却知道这已是皇帝手下留情。她再次跪下,叩首:“臣妾领旨谢恩。定当深刻反省,严束族人,绝不再给皇上添忧。”
皇帝离开后,甄嬛独自坐在空旷的景仁宫正殿,感受到了一种四面楚歌的寒意。废后残党的阴谋、前朝势力的反扑、家族猪队友的拖累……种种暗箭,防不胜防!
皇后的凤座,果然冰冷刺骨。
但她并未灰心。她立刻修书一封,言辞极其严厉地送往宫外甄府,告诫父母务必彻底清查族人,严加管束,绝不能再出任何纰漏,否则便是甄家的灭顶之灾!
同时,她叫来槿汐,目光冰冷:“找到那个钱忠了吗?必须加快速度!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唯有找出乌拉那拉氏残存的罪证,给予其致命一击,才能彻底瓦解这背后的黑手,扭转眼下被动的局面!
一场围绕新后与废后残余势力的暗战,在看似平静的景仁宫下,骤然升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