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

秋意已浓,带着肃杀的寒气侵入洛阳济世堂后院,几株老菊开到了荼蘼,花瓣边缘已现出萎顿的焦褐色,却仍顽强地散发着最后一缕清苦的香气。

沈清弦正细心地将晾晒好的杭白菊收拢到陶罐中,这些菊花能清心降火,是应对这燥郁时节与城中日益紧绷气氛的良药。

她的动作一如既往的从容,每一个步骤都带着医者特有的专注与宁和。然而,那微微蹙起的眉心和比平日更沉默的姿态,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昨日深夜,张子凡冒险传来消息,通文馆不知从何处得了线索,正在秘密排查与昔日天速星有关联的旧部,西市那家作为联络点的绸缎庄,恐怕已经暴露。她已连夜发出警示,但能否来得及,仍是未知之数。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前堂传来,穿透了捣药声和学徒的低语。

这脚步声……沈清弦收拢花瓣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顿。

不是求诊病人犹疑的步履,不是街坊邻里熟稔的节奏,甚至不同于李存礼往日那种刻意放缓、显得温文有礼的步调。这脚步声,沉稳依旧,却卸去了所有伪装,带着一种冰冷的、径直的穿透力,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心弦最紧绷处。

来了。

沈清弦心中默念,一股寒意自脊椎悄然升起。她没有立刻回头,而是将最后一捧菊花轻轻放入罐中,盖上盖子,发出清脆的陶瓷叩击声。

然后,她才缓缓直起身,转了过来。

李存礼就站在药柜与诊案之间的阴影里,离她不过十步之遥。他没有穿官服,依旧是一身素净的月白长衫,然而周身散发的气息却与往日判若两人。

那份刻意营造的儒雅温文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凛冽的沉寂。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薄唇紧抿,唯有那双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眼睛,此刻幽深得像两口冰封的寒潭,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牢牢锁定了她,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以及一种……被极力压抑却依旧渗漏出的怒意。

他没有带随从,独自一人。

这孤身前来,比带着大队人马更让沈清弦感到压迫。这意味著,这不是公事公办的搜查,而是私人性质的、不容转圜的质问。

济世堂内一时间静得可怕,连学徒都察觉到了这令人窒息的气氛,悄悄退到了后厨,不敢出声。

“李大人。”沈清弦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异样,“今日前来,是伤势有反复?”她试图将对话拉回熟悉的、医者与病患的轨道,这是她目前唯一的屏障。

李存礼没有回答。

他甚至没有去看她手边那些散发着清香的菊花,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从她强作镇定的脸庞,移到她微微沾了些许菊花碎屑的指尖,再缓缓扫过这间他早已无比熟悉的医馆——那高耸的药柜,叠放整齐的医案,燃烧着安神香的博山炉……最后,重新定格在她的眼眸深处。

他向前迈了一步,从阴影处踏入窗外投来的一片稀薄的光晕中。秋日的阳光在他身后勾勒出清瘦却挺拔的轮廓,却无法给他染上一丝暖意。

“三日前,西市,永昌绸缎庄。”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凌碎裂般清晰刺耳,“我们的人卯时三刻行动,扑空了。”他的语速平缓,却字字带着千斤重压,“三个李星云麾下的老兵,两个曾是天速星的亲卫,在我们破门而入的前一刻,被人从一条连我们都未曾掌握的密道接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清弦的心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成功了,他们撤离成功了。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寒意。

他知道了,而且知道得如此具体。

她维持着面上的平静,甚至微微蹙起眉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与不悦:“大人与我说这些朝廷机密,是何意?清弦一介医女,每日与草药银针为伴,实在不懂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

“医女?”李存礼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意非但没有缓和气氛,反而让周围的温度骤降,“好一个不同世事、悬壶济世的医女。”

他又向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不足五步。

他身上那股混合着冷铁与墨香,此刻却透着血腥气的气息,几乎将她笼罩。

“那么,请你告诉我,”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危险的诱导,“为何济世堂后门,每日戌时准时收到的、那些标注为‘陈皮’‘甘草’的药材包裹,最终都流向了城北那座早已荒废的伏虎寺?寺中藏匿的,又是什么需要日日用药吊着命的‘伤病’?”

(本章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