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
翌日,又一次天庭早朝。
那个位置,又一次空空荡荡,不沾分毫尘埃。
“怎么回事……”天帝蹙眉,目光不定。“清荷呢?”
侍从低首上前,双手紧攥,手心冒出冷汗:“这……小的并不知晓。”
眉间更紧几分,长舒一口气:“苏天丞,麻烦你去岚阙宫一趟。”
“诺。”苏旭接旨,转身前往岚阙宫。
“嗯……”气氛沉淀可怕,众仙官似乎,连气都不敢喘。或稍有不慎,便会惹恼天帝,造成不可逆的结果。
“众卿对此事,看法如何。”天帝先行发话,扫视张张面孔。
尹子由,作为天庭其中一位天丞,职位圣洁高尚,有极大的权利,理当于第一排,也理当被天帝关注:“尹天丞,作何感想?”
“老臣觉,蹊跷。”尹子由不假思索,娴熟老练的面貌让人很有信服感。
“哦?”天帝挑眉。“为何?”
“神女曾经从不缺勤,无所干涉,因她前世已忘。”尹子由敛眸,眼珠细微一颤,抬首。“现今次次如此,除非有人,在助她。”
“……”天帝十指相扣,余光瞅见墙角春枝,似乎枯萎些许,有点病殃殃的样貌。
“可陛下您,为何要如此?”尹子由不禁上前,拱手询问。“神女,本已自由,如今却还需归位。此举,意为正,还为邪?”
天帝看向尹子由,眼帘本半遮,于一瞬缓缓抬眼,凝视:“尹天丞此言,是在质疑朕?”
全场忽一阵轰然,讨论声四起。又突沉寂,死气沉沉。
“并非。”尹子由不理会那一起伏,正直依旧。“只是想让陛下好好想想,这究竟为执行天道,还是您一己之私。”
天帝不语,敛眸看向一边春枝,不知心绪,目光深邃而黯淡。
此时,苏旭却忽小跑而来,急道:“神女不在岚阙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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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尘,怀安城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而楠鸢于其间穿梭,她随厌恶这般嘈杂,但还是好奇,凡间,到底为什么样。而且,她似乎极想念凡尘。
广袖轻盈,头戴斗笠,薄纱垂挂,但可隐约见那精美轮廓。
毕竟着装奇特,难免引起旁人关注。
凡尘店铺数不胜数,各有特色,难以选择。琳琅满目于她眼中走马观花。
可目光唯独落下了那荒废已久的花店上:荷清堂。
“荷清堂,清荷……”楠鸢看这店牌,细声自语。再望向内里,空空荡荡,但似乎还留有什么东西。
她不禁被吸引,行走进去,令他人不解,为何要去一个荒废寒舍里呢。
手中紧握那块玉佩,生怕它损坏。
张望,可看见沉一层后灰的木柜,和一把躺椅,小桌上还摆有一块木牌:店长鸢琳正悠哉。
楠鸢歪首,鸢琳这个名字,充斥熟悉感。
一旁,还摆着唯一完美的花,春枝花。粉春枝妖艳,已在凡尘生长数年,无论如何都不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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玹青宫
江岚趴于桌上,对茶杯发愣,眼中沉闷。
尘纸忽然的到来,要江岚陡然坐直,回首:“师父?”
“有进展吗。”这是他于颓废中唯一期待的,可换来的却还是一阵摇头。
如泄了气的皮球,继续沉寂,垂首,看看手中那支旧簪。他希望某天,可亲手替她插上这支簪子。
“莫灰心,耐心待便好。”尘纸话语缝制为围巾,让这冬日中多份温暖。
“我还是担心,她若果真,被蒙上纱罩。”想到此,心中酸楚难受,寒意席卷全身。
“我若当时拦下她,会怎样?”江岚敛眸。“至少不会形成如今这般……”
“不错,是不会。”尘纸道。“但若拦下她,万妖便席卷天下,一扫而空,你我通通毁灭。”
江岚听罢一愣,张张嘴,欲言又止。不错的,尘纸一言极为正确,一方为自身愿景,一方为公众天下,抉择,是极难的。
“那时,棋盘,已成定局。”尘纸忆起往事,长叹。“选哪一步,换来的都为一个死字。”
“……”江岚思绪万千,飘忽不定。“师父,徒儿,想再去翙祎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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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已是黄昏。
怀安城大街之上,茫茫人海,楠鸢随波逐流,双臂无力垂下。
眼帘将双眸半遮,不容一丝星辰和尘埃,仅有无尽空茫。
路过刘家院前,与那挂一小木牌,写“暂停表演”的戏馆。
同一时间,江岚一样步行于此,心事重重,手一会儿忽紧握又松开,后深深吸一口气。
“即使毁掉这幅空壳,我也要真正的你回来。”他摇晃行走,无意识默默念道。可那紧握的双拳早已给出答案。
斜眼看一眼那荷清堂,一个念头于一瞬冒出:若将那可恶神格,毁掉?
转瞬即逝,用力摇摇头,使自己清醒一些。
两眼前模糊,似被雾水布满,可如何都擦不尽。回神时,已来至一个小巷口,眼前有一人,仙气飘飘,取下斗笠,一头青丝蓬松。眼前人,如此熟悉。
停滞片刻,但觉背影已远,快要消失,疯了似的朝她跑去。
天已黑下,月光撒落,如柳絮。
尽头,是一片森林,枝叶享受月光淋漓,随微风晃动。地面,有点点刺眼血迹。早已风干,却因荫蔽遮挡并未被雨水洗去。似一道绝望的抓痕,也似一道陈年的伤疤。
空荡氛围,以为那人已离开,眼底的失落彻底,头脑昏沉,背身,行动缓慢。
闻身后一时响,迫切回身 。
有一女子,朝那血迹走去。她缓缓蹲身,指尖,轻轻触摸,感受那血迹的凹凸不齐。
“楠鸢?……”江岚诧异,心不住的跳动,愈来愈快,愈来愈剧烈。
她也看向江岚,眼中有他人读不懂的冰冷。两双目光纷纷对上,饱经风霜,心绪混杂:“是你。”
“你还,记得我啊……”指尖麻木,喉中哽咽,那颤抖双手似在极力诉说自身的那般激动。“如此,便并非素昧平生了,是否?……”
楠鸢不语,将目光移回这血迹。貌似,江岚的种种,都与她无关。
江岚见罢,觉头痛陡然,可他不在乎,而是道:“你可知,这血,是你当年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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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清,金龙殿。
天帝要众仙官上上下下地毯式搜索,可换来的依旧是一句接一句的“并没有”。
如此大动干戈,却依旧无果。天帝心中虽早已有一个答案:她,在凡尘。可,于凡尘这般搜索,是一定行不通的,惹起各方不安,最后还是需楠鸢平息,累上加累,天帝也有所心疼。
他也曾想过,若有一天,楠鸢,果真离开他了呢?会如何?
“珍惜当下,便好……”天帝极力安抚自己,默默自语。
尹子由那番话,他天帝,有所感想过。但这固执的他,拒不承认。
“朕不想重蹈覆辙。”天帝心中做下某种决定,眸中光芒颤动不断。
“陛下。”天后前来。“您还在为清荷之事苦恼吗。”
“……”天帝端起案桌之上那一茶盏,品一口茶。“不必汝多虑。”
天后强颜欢笑,眼角已于不知何时沾了湿:“看来,您真是很爱清荷。”
“不许提她。”天帝将茶盏放下,一敲案桌。如今,他只望寂静。一提这二字,心中翻涌不断,脑中胡思乱想,心绪不宁。“朕想静静。”
“那么,臣妾告退。”天后矜持不苟,笑意恰到好处。
退至殿外,笑意渐收,舌尖苦涩。您还是不将臣妾,放于眼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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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楠鸢不知为何骤然惊惶,瞳孔略收缩,站直。
“你时,你就这般寂静躺于此,一旁还有用血所书写的一封信。”江岚想与她更近一些,更近她的内心。可那无形之墙厚重,诀别一切。
“留给我的。”江岚补充道,话语有明显停顿,磕磕绊绊。“最后一封信。”
“何来证据。”楠鸢声线竟透出心虚,飘飘然然。“本座对此,一概不知。”
江岚扶额苦笑,讽刺道:“如今,你不过一具空壳,何来知与不知。”
“……”一贯的沉默,无声无息。楠鸢突开口,辩驳:“本座怎如空壳,直言不讳。”
心中那一抹寒战,意犹未尽。
“你深知自己如今状态吧。”江岚笑的扭曲,脸色苍白,上前几步。“不过是那天命,一味的捉弄罢了。”
“看那天阙。”江岚仰望这阴沉天空,乌云抵压。“就是其中那个自称天帝的,他夺走你的七情六欲,夺走你的往日婤忆,夺走你的,一切。”
特意于最后二字重音,情绪已至于最高端,随时陨落更深一层深渊。楠鸢踉跄后退一步,眼底有平生从不流露出的一种情绪:惊惶。
“啊……”江岚恍然,眼前的那层雾水,忽消失不见。看看眼前稍有恐惧的楠鸢,他不知自己方才究竟对她言语了什么。“楠鸢,让你受惊了。”
“你可以,和我讲讲,以前的我吗。”楠鸢穿过荫蔽,脸上印有碎月。
“……当然。”江岚紧绷心弦于一瞬松开些许,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充满五味杂陈的,幸福。
二人坐在一根枯木上,角落有一丝不易发现的,生气勃勃的绿。
月光透过枝叶,于地面如若绽开的一朵,圣洁而清廉的春枝花。
“你从前,于朝堂上机智,于余晖夕阳下嬉闹,于万妖前沉眼,于弱小生命前柔声……”江岚慢慢道来,享受这前所未有的距离与沉寂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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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清,岚阙宫。
楠鸢悄然回宫。轻手轻脚,生怕他人发现她的身影。
坐于床边,透过窗外,观赏灿烂星汉。品味傍晚时,与那江岚的点滴。
洗耳恭听许久,她虽还是感受不到,可心中的那一丝动摇,许是已将她的心绪写的淋漓尽致。
春枝花,无声无息,淋漓世间,占满石墙。不过,这石墙,似乎不再排斥藤蔓的攀爬,反觉满足。
“从前的我,是这样的吗。”
楠鸢浅笑,这具空壳,也难得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