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祭
夕阳把秦淮河染成暗红时,梁艾雪提着装青花瓶的锦盒,站在岸边老船工的渔船旁。老船工正往船桨上缠红布,指尖的茧子蹭着布面,发出细碎的声响:“梁小姐,这红布是我娘当年给烟雨舫祈福用的,说能挡河底的寒气,您拿着。”
她接过红布,指尖刚碰到布料,就觉一股暖意顺着掌心往上爬,衣袋里的平安符也跟着发烫。陈三站在岸边,手里捧着那枚苏氏的怀表,脸色发白:“梁小姐,真的不用我跟您一起去吗?万一……”
“不用。”梁艾雪打断他,把锦盒放进船舱,“你在岸边等着,要是子时过了我还没回来,就把怀表打开,对着河面晃三下。”她说着,摸出腰间的小刀,刀刃上的莲花纹在夕阳下泛着微光,“祖母说这刀能斩邪,我不会有事的。”
渔船划离岸边时,老船工突然喊了一声:“梁小姐,记得把莲子从瓷瓶里拿出来,丢进河里!那是苏氏的谢礼,也是河神的引子,能让瓷瓶顺顺利利回家!”
梁艾雪回头应了声,船桨划在水面上,激起一圈圈涟漪,把夕阳的倒影搅得粉碎。河面上的风越来越凉,裹着股河腥气,往衣领里钻,她摸了摸锦盒,里面的青花瓶安安静静的,没有半点动静,倒让她心里多了些不安——上次去河心,骨笛至少还会发烫提醒,可这次,瓷瓶像块死物,连凉意都透着诡异。
划到河心烟雨舫旧址时,刚好是亥时三刻。水面静得可怕,连鱼跃的声音都没有,只有船桨划水的声音,在夜里飘着,像有人在跟着哼调子。梁艾雪把锦盒放在船舱中央,刚要打开,就听见一阵细碎的水声,从船底传上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跟着船游。
她握紧小刀,低头看向水里,竟看见个模糊的影子,是穿灰布衫的老头,手里拿着铁钩,正跟着船底游,脸埋在水里,只露着半截花白的头发,像团水草。
“是你吗?”梁艾雪开口,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脆,“你是来看着瓷瓶回家的,对不对?”
水里的影子没动,却有阵冷风突然吹过来,锦盒的盖子“咔嗒”一声开了,青花瓶滚了出来,落在船舱里。瓶身上的云纹突然亮了,泛着淡青的光,瓶口飘出缕白雾,聚成个老头的人影,手里的铁钩对着瓷瓶伸过来,却在碰到瓷瓶的瞬间停住了,像是不敢碰。
“你怕苏氏?”梁艾雪看着人影,突然明白过来,“当年你捞到瓷瓶,却不敢送回河里,是怕苏氏的魂魄找你麻烦,对不对?”
人影晃了晃,突然发出细碎的声音,像被水呛住的咳嗽:“我……我不是故意的……十年前,我捞到瓷瓶,看见里面有红,就怕了……我想着藏几年,等风头过了再送回来,可没想到……”
话没说完,水面突然晃了一下,从河心飘来片荷叶,叶面上用红墨写着“开瓶”两个字,墨珠顺着叶脉往下滴,落在水里,竟变成了血珠。
梁艾雪拿起青花瓶,刚要打开瓶塞,就听见一阵笛声,从河心传过来,调子和苏氏之前吹的一模一样,哀怨里带着点急切,像是在催着她。她拔开瓶塞,里面竟没有液体,只有缕暗红的雾气,裹着股河腥气,飘了出来,在船舱里转了圈,突然往河心飘去。
“那是苏氏的怨气!”老头的人影突然喊了一声,往后退了退,“快把莲子丢进去!不然怨气散了,会缠上金陵城的人!”
梁艾雪赶紧从衣袋里掏出莲子,丢进青花瓶里。莲子刚碰到瓶底,就发出微光,飘出的怨气突然往回飘,钻进瓶里,和莲子缠在一起,变成了淡青的光。瓶身上的云纹也跟着亮了,泛着暖融融的光,像被晨光晒过。
就在这时,河心突然泛起涟漪,从水里飘出个穿红旗袍的影子,是苏氏,手里拿着那支合二为一的笛子,对着瓷瓶吹了声。青花瓶突然飘了起来,往苏氏的影子飘过去,瓶身上的云纹和苏氏旗袍上的银线云纹对着光,竟合在了一起,像幅完整的画。
“多谢你。”苏氏的声音传来,带着点笑意,“瓷瓶是我当年装胭脂的,后来沉河时,怨气钻了进去,多亏你把它送回来。”
她的影子伸手接过青花瓶,和笛子一起往河底飘去。老头的人影看着她们消失,突然松了口气,身形渐渐变得透明:“我终于能安心了……当年我不该怕的,要是早点送回瓷瓶,苏氏也不会怨了这么久……”
人影散了,水面恢复了平静,只有那片荷叶还飘在船边,叶面上的红墨渐渐褪去,露出里面的青纹,像块干净的玉。梁艾雪把青花瓶的瓶塞塞回去,刚要放进锦盒,就听见岸边传来陈三的声音:“梁小姐!子时到了!您没事吧?”
她抬头看向岸边,陈三手里举着怀表,对着河面晃着,火光在夜里像颗星星。梁艾雪挥了挥手:“我没事,这就回去!”
船划回岸边时,天已经快亮了,晨光从天边透出来,照在河面上,泛着暖融融的光。老船工和陈三都在岸边等着,看见她回来,赶紧迎上来:“梁小姐,您没事吧?”
“没事。”梁艾雪跳上岸,把锦盒递给老船工,“瓷瓶已经送回河里了,苏氏和老头的魂魄也都安心了,以后秦淮河,不会再有怨魂了。”
老船工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竟放着片新鲜的荷叶,叶心躺着颗莲子,沾着点晨露,像颗珍珠。他愣了愣,笑着说:“这是苏氏给您的谢礼呢!听说秦淮河的莲子,能保人平安。”
梁艾雪拿起莲子,放进衣袋里,指尖传来一阵暖意。她抬头看向秦淮河的方向,晨光里,水面平静得像块镜子,再也没有了哀怨的笛声,只有船桨划水的声音,在晨雾里飘着,像首温柔的歌。
可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是个穿旗袍的女人,手里拿着个旧首饰盒,脸色发白:“梁小姐,您能帮我掌掌眼吗?这是我从祖母的箱子里翻出来的,里面有个银镯子,刻着云纹,我总觉得……总觉得它有点邪性。”
梁艾雪看着首饰盒,指尖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刺痛,像被细针扎了下。她抬头看向秦淮河的方向,晨光里,河心竟飘着个小小的影子,像片荷叶,在等着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接过首饰盒:“进来吧,我帮你看看。”
或许,这金陵城里的怨,还没散尽,而她的故事,也还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