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黑暗里的光与退怯

初冬的第一场雪来得悄无声息,贵族学院的屋顶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白霜,像撒了把碎盐。星灿趴在教室的窗台上,呵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雾,他用指尖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声音里带着雀跃:“江澜哥,你看!下雪了!”

江澜正低头整理笔记,闻言抬眸望去。雪粒子簌簌地落,在星灿的发顶积了层细白,让他看起来像只毛茸茸的雪团。他放下笔,伸手替星灿拂去发上的雪,指尖触到温热的耳廓时,对方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脖子,脸颊瞬间泛起粉晕。

“手这么凉,怎么不多穿点?”江澜皱眉,脱下自己的黑色外套披在星灿肩上。羊毛面料带着他的体温,裹得星灿整个人暖融融的,连呼吸都染上了淡淡的雪松味。

“谢谢江澜哥!”星灿把脸埋进外套领子里,声音闷闷的,像偷藏了块糖。他偷偷抬眼,看到江澜低头时,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的浅影,突然觉得这场雪,比去年依雨墨堆的雪人还要可爱。

后排传来依雨墨夸张的惊叹:“我的天!月婉兮你居然给依晚铃织围巾了?还是粉色的!”他凑过去想摸,被依晚铃一胳膊肘怼开,“滚远点!这是她欠我的!”

月婉兮红着脸解释:“上次借了她的笔记,想着织条围巾还礼……”她的手指绞着毛衣针,看到依晚铃把围巾往脖子上围时,耳尖红得像熟透的草莓,“你、你喜欢就好。”

“谁喜欢了!”依晚铃把围巾拽得老高,几乎遮住半张脸,声音却细若蚊吟,“就是……挺暖和的。”

林野抱着盆多肉从走廊经过,透过窗户看到这一幕,推了推眼镜,认真地对身边的温寒说:“你看,冬天织围巾是有科学依据的,羊毛纤维的保温性比棉线高37%……”

温寒的目光却没落在月婉兮身上。他的视线穿过教室,落在江澜搭在星灿肩上的外套上,灰色的长发垂在脸颊旁,雾灰色的瞳孔里像结了层薄冰。温屿站在他身侧,铂金色的短发上沾着雪粒子,左手手腕的护腕又换了条新的,黑色的布料下,疤痕正隐隐发烫。

“你好像很在意他们。”温屿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能闻到温寒身上淡淡的符纸味,混着雪的清冽,像极了上次在后山,他用符咒击退狼妖时的气息。

温寒收回目光,轻笑一声:“只是觉得,人类的温暖很廉价。”他转身走向楼梯间,灰色长发在雪光里泛着冷寂的银,“就像你现在站在我身边,不是因为在意,只是因为愧疚,不是吗?”

温屿僵在原地,心脏像被雪冻住了。他看着温寒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突然觉得那道背影很单薄,像片随时会被风雪卷走的羽毛。他知道温寒说得对,他靠近他,确实带着赎罪的私心,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看到他对着林野的捕蝇草无奈摇头,看到他偷偷给流浪猫喂牛奶,他心底那点愧疚,好像悄悄变了质。

楼梯间的阴影里,温寒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指尖捏着张刚画好的符咒。朱砂在黄纸上晕开,像极了九岁那年,被拔光鳞片时溅在石砖上的血。他能听到温屿在外面急促的呼吸声,像头困在原地的兽——这个本该恨之入骨的人,却总在他转身时,用那种带着疼惜的目光看着他,像一束不合时宜的光,照进他早已习惯的黑暗里。

“无聊。”温寒低声嗤笑,将符咒塞进袖口。他不需要光,黑暗才是他的归宿,就像温朔说的,半妖的命,本就该在阴影里腐烂。

学生会办公室的暖气开得很足,苏棠对着电脑屏幕敲打键盘,指尖在“机车社赞助申请”几个字上停顿了片刻。陆驰的比赛在下周六,她上周偷偷去车库看了,他的赛车还缺个高性能引擎,据说要花不少钱。

“在想什么?”陆驰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吓了苏棠一跳。他手里拎着个纸袋,里面装着刚买的热可可,看到苏棠屏幕上的申请,耳尖瞬间红了,“我、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苏棠合上电脑,接过热可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时,心跳漏了一拍:“你的车还没修好?”

“快了。”陆驰挠挠头,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齿轮模型,“这个给你,上次那个挂件……好像被我弄丢了。”模型是用黄铜做的,边缘被打磨得很光滑,显然是反复摩挲过的。

苏棠捏着齿轮模型,突然道:“赞助申请我会通过的。”她看着陆驰惊讶的眼神,补充道,“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机车社的活动能提高学生的实践能力。”

陆驰笑得露出了小虎牙,像只得到骨头的大狗:“不管怎么说,谢了!比赛那天……”

“我会去的。”苏棠打断他,脸颊微微发烫,“不过别指望我给你加油。”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陆驰看着苏棠低头喝热可可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

女生宿舍里,许静宜坐在书桌前,看着摊开的画纸发呆。自从漫画被抄袭后,她就再也没碰过画笔,数位板被锁在柜子最深处,连看到铅笔都会觉得指尖发麻。

月婉兮抱着刚织好的手套走进来,看到许静宜对着空白画纸叹气,轻声道:“静宜,林野学长送了我一盆含羞草,说冬天也能开花,你要不要去看看?”

许静宜摇摇头,目光落在桌角的校报上。李哲凭借那部抄袭的漫画得了奖,最近又在连载新作品,评论区里一片叫好,有人说“比《暗夜囚笼》更有深度”,看得她胃里一阵翻搅。

“我好像……再也画不出来了。”许静宜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以前觉得画笔能留住一切,现在才发现,该失去的,怎么都留不住。”

月婉兮把手套放在她手边,轻轻说:“我妈妈说,冬天的含羞草不开花,不是死了,是在等春天。”她指着画纸上的空白处,“你看,这里不是空的,是在等你想画的时候呀。”

许静宜看着那片空白,突然捂住脸,肩膀微微颤抖。她不是不想画,是不敢——那些藏在画里的疼,那些关于温寒的锁链、温时的眼泪、温屿的挣扎,现在都成了别人笔下的笑料,她怕再拿起笔,画出的只有满心的荒芜。

植物社的温室里暖意融融,林野正对着一盆新发芽的多肉傻笑:“你看它多顽强!雪天居然还能发芽!”他转头想跟温寒分享,却发现对方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是许静宜的社交账号,最新一条停留在三个月前,是张《暗夜囚笼》的手稿照片。

“温寒,你也喜欢静宜的漫画吗?”林野凑过去看,“我觉得她画的半妖超酷的!就是太虐了,上次看到半妖被拔鳞片,我都看哭了……”

温寒关掉手机屏幕,指尖微微发凉:“一般。”他站起身,目光落在温室角落的捕蝇草上,“我先走了。”

林野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挠了挠头,小声嘟囔:“奇怪,他好像不开心。”

温寒走出温室时,恰好撞见温时。他穿着件黑色大衣,暗紫色的瞳孔在雪光里泛着红,手里攥着个保温桶,看到温寒,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

“父亲又要我的血?”温寒挑眉,语气里带着嘲讽。自从上周温时拒绝吸食他的血液后,温朔的脾气就越来越暴躁,昨天甚至用银鞭抽了温时二十下,说他“被半妖迷惑了心智”。

温时摇摇头,把保温桶递过去:“是……我煮的姜汤。”他的手背上有几道浅浅的伤痕,是昨天被鞭子抽的,“外面冷,喝点暖暖身子。”

温寒看着那桶姜汤,突然想起九岁那年。他被锁在地下室发着高烧,是温时偷偷翻墙出去,买了退烧药塞进他嘴里,自己却被温朔罚在雪地里跪了一夜。那时的温时,眼睛里还没有现在的绝望,只有少年人笨拙的温柔。

“不用了。”温寒后退一步,避开了温时的手,“哥哥还是留着自己喝吧,毕竟,你比我更需要暖身子。”他看着温时瞬间苍白的脸,转身走进了风雪里,灰色的长发被风吹得凌乱,像一面破碎的旗帜。

温时站在原地,手里的姜汤渐渐变凉。他看着温寒的背影消失在雪幕里,突然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血沫溅在白色的雪地上,像一朵妖艳的红梅——他的身体早就垮了,若不是靠着温寒的血吊着命,恐怕活不到这个冬天。可他宁愿死,也不想再伤害那个唯一对他笑过的人。

宿舍楼下,温屿正等着温寒。看到他冒着雪回来,连忙撑开伞跑过去,却被温寒侧身避开。雪花落在温寒的发上,很快融化成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像无声的泪。

“你怎么还在这?”温寒的声音很冷,雾灰色的瞳孔里没有一丝温度,“我说过,别跟着我。”

“你的姜汤……”温屿看着他空着的手,突然明白了什么,“温时又来找你了?”他的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怒意,左手手腕的疤痕烫得他几乎握不住伞。

温寒轻笑一声:“怎么?吃醋了?”他凑近温屿,声音压得很低,“还是说,你觉得自己有资格管我?”

温屿的心脏像被冰锥刺穿,疼得他几乎窒息。他看着温寒近在咫尺的脸,突然伸手,想替他拂去发上的雪,却被对方狠狠挥开。

“滚开!”温寒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暴戾,雾灰色的瞳孔里翻涌着压抑的恨意,“别用你碰过他的手碰我!你们都一样!都把我当工具!”

温屿僵在原地,看着温寒踉跄着跑回宿舍,背影在雪地里摇摇晃晃,像随时会倒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怒意,不是因为温时,而是因为嫉妒——嫉妒温时能靠近温寒,哪怕是以伤害的方式,而他自己,连替他拂去一片雪花的资格都没有。

雪还在下,温屿站在原地,任由雪花落满肩头。左手手腕的疤痕疼得钻心,他却觉得,这疼远远比不上心里的空洞。他好像真的对温寒动心了,在看清他所有的尖锐和脆弱后,在明知自己不配的情况下,像飞蛾扑向那束不该靠近的光。

宿舍里,星灿已经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笑意,大概是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江澜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的雪,指尖轻轻摩挲着星灿送他的粉水晶。水晶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星灿亮晶晶的眼睛。

他想起下午在走廊里,看到温寒对温屿发火时,眼底一闪而过的痛苦。那个总是带着冰冷笑意的半妖,心里好像藏着片更冷的海,连这场雪,都融不开他眼底的冰。

“江澜哥……”星灿在梦里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手搭在了江澜的胳膊上。

江澜低头,看着他恬静的睡颜,突然觉得,或许这样就很好。有人在梦里安稳,有人在现实挣扎,而他能做的,就是守着身边的这片暖,不让风雪侵扰。

雪下了一整夜,第二天清晨,贵族学院的屋顶积了厚厚的一层白。林野抱着捕蝇草在雪地里打滚,笑得像个孩子;依晚铃把月婉兮织的围巾围了三层,却还是偷偷把暖手宝塞进对方手里;陆驰对着赛车引擎傻笑,苏棠站在不远处,手里捏着黄铜齿轮,耳尖红红的。

许静宜拉开窗帘,看着白茫茫的世界,突然拿起桌上的铅笔,在空白画纸上轻轻划了一道。线条歪歪扭扭的,像个笨拙的起点。

而在男生宿舍的天台上,温寒靠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的雪。温屿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件外套,却不敢递过去。阳光穿过云层,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有一缕恰好落在温寒的发梢,泛着温暖的金。

温寒下意识地偏过头,避开了那缕光。

温屿看着他的动作,突然明白了——有些人,习惯了黑暗,就再也不敢靠近光了。哪怕那光,是他心底最隐秘的渴望。

他轻轻放下外套,转身离开,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或许这样也好,远远地看着,不靠近,不打扰,让那缕光,永远停留在他够不到的地方。

雪地上,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很快被新的落雪覆盖,像从未有人来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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