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第一章:偷花贼与洗澡人
夜凉如水,月华透过藏剑山庄外的梧桐叶,在青石板路上洒下碎银般的光斑。
陆晓明贴着围墙根蹲了半柱香,玄色明教劲装与夜色融为一体,只露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死死盯着墙内那株栽在廊下的醉芙蓉。花瓣是极艳的绯红,花芯带着点琥珀色的光晕,哪怕隔着半丈远,都能嗅到那股清冽又缠绵的香气——这是叶轻辞上个月特意从江南移栽来的,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每日晨起必亲自浇水,夜里还会移到廊下避露。
陆晓明舔了舔下唇,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暗器囊。他是明教弟子,自小在西域长大,三年前跟着师父来中原办事,偶然落脚在藏剑山庄隔壁的小院,一住就是三年。三年里,他做过最出格的事,就是每天借着“送信”的由头,绕到叶轻辞家门前晃一圈,如今更是沦落到要翻墙偷花的地步。
“就摘一朵,”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耳尖却不受控制地泛红,“叶轻辞那么多花,少一朵肯定发现不了……再说,他上周还笑我不懂风雅,这花我摘回去养着,也算给他个台阶下。”
这话纯属自欺欺人。陆晓明清楚得很,他想偷这朵醉芙蓉,根本不是为了什么“风雅”,只是因为昨天午后,他看见叶轻辞对着这株花发了半刻的呆,阳光落在他素白的衣袍上,连鬓角的碎发都泛着暖光。那画面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夜,到最后,竟成了“要是能把他喜欢的花摘回去,算不算间接拥有了他的一点在意”的执念。
深吸一口气,陆晓明运转明教心法,身形骤然变得轻盈如蝶。他足尖一点地面,借着围墙的借力,悄无声息地翻了进去,落地时只发出一丝极轻的响动,连廊下挂着的铜铃都没惊动。
醉芙蓉就长在靠近浴室的廊柱边,花瓣在月光下看得愈发清晰。陆晓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刚要触到花瓣,浴室里突然传来“哗啦”一声水响,紧接着是一道清润如玉的男声,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外面的朋友,半夜翻墙到藏剑山庄,就是为了偷一朵花?”
陆晓明浑身一僵,如同被施了定身术。
他怎么忘了,叶轻辞有睡前沐浴的习惯!而且这浴室的窗户是半开着的,为了通风,窗帘只拉了一半,月光正好照进去,能隐约看到里面蒸腾的水汽,以及一个模糊的人影。
完了。
陆晓明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他下意识想启动隐身术溜掉,可方才为了偷花,气息已经乱了,此刻再运功,难免会发出动静。更要命的是,那道男声听着根本不是叶轻辞!
叶轻辞的声音是冷的,像碎冰撞在玉石上,带着点藏剑弟子特有的傲气,哪怕说话再温和,也透着股疏离。可浴室里这人的声音,温润中带着点狡黠,尾音还微微上扬,分明是……长歌门的调子?
一个莫问,怎么会在叶轻辞的浴室里洗澡?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陆晓明脑子里炸开。他猛地抬头,透过半掩的窗帘,隐约看到那人披散着墨色长发,正靠在浴桶边,手里似乎还把玩着什么东西,身形清瘦,看着确实是长歌门弟子的模样。
酸意瞬间从心底翻涌上来,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愤怒。他暗恋叶轻辞三年,从不敢表露半分,只敢借着邻居的身份默默靠近,可现在,竟然有别的门派的人,大半夜在叶轻辞的家里洗澡?还这么坦然自若?
浴室里的人似乎察觉到他的僵持,又轻笑一声:“怎么不说话?是怕了,还是觉得被撞破了不好意思?”
陆晓明咬紧牙关,强压下心头的情绪,转身就想走。可刚走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紧接着,那人已经披了件外袍走了出来,站在廊下,月光正好落在他脸上。
那是个长得极俊的男子,眉眼弯弯,嘴角噙着笑,腰间挂着一把七弦琴,琴穗是淡青色的,正是长歌门的制式。他上下打量了陆晓明一番,目光在他胸前的明教徽记上停顿了片刻,笑意更深了:“明教弟子?深夜潜入藏剑山庄,偷邻居的花,胆子倒是不小。”
“你是谁?”陆晓明转过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硬一些,可耳尖的红却怎么也压不下去,“叶轻辞呢?你为什么会在他家里?”
“我是谁?”男子挑了挑眉,走到廊柱边,伸手拂了拂醉芙蓉的花瓣,动作自然得像是在拂自己家的花,“我叫莫问,是轻辞的发小,刚从长歌门过来,暂时住在这里。倒是你,”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陆晓明泛红的耳尖上,眼底的笑意更浓,“你就是轻辞天天念叨的那个,每天下午准时来‘送信’,却从来没见过信件,只敢在门口晃一圈就走的小明教?”
“我没有!”陆晓明下意识反驳,声音都提高了几分,“我确实是来送信的,只是……只是每次来他都不在!”
这话漏洞百出,连他自己都不信。叶轻辞大多时候都在山庄里练剑,哪会天天不在?
莫问笑得更明显了,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点了然:“哦?是吗?可我刚才在里面听着,你明明是冲着这朵醉芙蓉来的。怎么,这花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你一个明教弟子深夜翻墙来偷?”
陆晓明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总不能说,因为这是叶轻辞喜欢的花,他想摘回去,放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好像这样就能离叶轻辞近一点?
看着他涨红了脸、想说又说不出来的模样,莫问眼底的狡黠更甚。他往前走了两步,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其实你不用这么紧张。轻辞那个人,看着冷冰冰的,其实心软得很。你要是真喜欢这花,直接跟他说就是了,他未必会不给你。”
“我才不喜欢这花!”陆晓明嘴硬道,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朵醉芙蓉,语气弱了几分,“我就是……就是觉得它挡路了。”
“挡路?”莫问挑眉,指了指廊下宽敞的通道,“这花栽在廊柱边,怎么就挡路了?难不成你走路是贴着廊柱走的?”
陆晓明被噎得说不出话,脸更红了。他知道自己说不过这个腹黑的莫问,只想赶紧离开这个让他又尴尬又心酸的地方。
“我走了。”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就想翻墙出去。
“等等。”莫问叫住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丢了过去,“这个给你。”
陆晓明下意识接住,低头一看,瓷瓶上贴着一张小纸条,写着“安神香”三个字。
“你刚才气息紊乱,怕是回去也睡不好。”莫问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带着点笑意,“拿着吧,就当是我替轻辞招待邻居了。对了,下次想送花或者想‘送信’,不用半夜来,下午申时,轻辞一般都在院子里练剑,你直接敲门就行。”
陆晓明握着瓷瓶,手指微微收紧。他没回头,也没说话,只是身形一动,再次翻出了围墙,消失在夜色中。
看着他仓促离去的背影,莫问轻笑一声,转身回到浴室门口,恰好看到叶轻辞穿着月白色的外袍站在那里,眉头微蹙,眼底却没什么真的怒意,反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好奇。
“人走了?”叶轻辞问道。
“走了。”莫问点头,指了指那朵醉芙蓉,“你这株花,倒是成了人家的念想。那小明教,对你有意思吧?”
叶轻辞的耳尖不易察觉地红了一下,却嘴硬道:“胡说什么。他就是个毛躁的小子,天天来捣乱罢了。”
“捣乱?”莫问挑眉,似笑非笑,“捣乱需要半夜翻墙来偷花?还被撞破了之后脸红得跟熟透的苹果似的?叶轻辞,你也别装了,我看你心里清楚得很。”
叶轻辞没说话,只是走到廊柱边,目光落在醉芙蓉上,指尖轻轻拂过花瓣,动作温柔得不像话。月光落在他脸上,冲淡了平日里的冷硬,多了几分柔和。
莫问看着他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他就说嘛,以叶轻辞的洁癖和傲气,要是真不待见那个小明教,早就把人赶得远远的了,怎么会任由他天天来门口晃悠,还特意把醉芙蓉栽在廊下,正好让外面的人能看见?
看来,这藏剑山庄的邻居情,有的看了。
而另一边,翻出围墙的陆晓明,一路跑回自己的小院,才停下脚步。他靠在院门上,胸口剧烈起伏,脸上的热度半天散不去。手里的安神香瓷瓶还带着温度,就像刚才莫问那句带着点调侃的话,以及浴室里那个模糊的人影,都在他脑子里反复盘旋。
叶轻辞的发小……刚从长歌门来……暂时住在这里……
陆晓明咬了咬下唇,心里的酸意又冒了上来。他知道自己不该多想,叶轻辞那样的人,身边有几个朋友很正常。可一想到那个莫问在叶轻辞的浴室里洗澡,还那么坦然,他就控制不住地难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着的手,那朵醉芙蓉终究没摘到。也好,就算摘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陆晓明叹了口气,转身走进院子。他把那瓶安神香放在桌上,却没打开。此刻他心里乱糟糟的,哪里睡得着?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正好能看到隔壁藏剑山庄的方向。廊下的醉芙蓉在月光下依旧娇艳,隐约还能看到两道身影站在那里,似乎在说着什么。
陆晓明的目光落在那道熟悉的白色身影上,眼底满是复杂的情绪。暗恋一个人,就像守着一株不会开花的树,明明知道可能没有结果,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多看一眼。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藏剑山庄的廊下,叶轻辞正对着莫问,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他……没说什么吧?”
莫问挑眉:“没说什么,就只是被撞破偷花,脸红得说不出话而已。怎么,心疼了?”
叶轻辞的耳尖又红了,轻咳一声,转身走进屋里:“无聊。”
莫问看着他的背影,笑得意味深长。
藏不住的,何止是那朵醉芙蓉。还有人心底的花,早就在日复一日的靠近中,悄悄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