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红妆误

鎏金铜炉里,龙涎香的烟缕如丝如缕,缠绕着雕梁画栋,氤氲出一片沉静而诡谲的氛围。藏剑山庄的庭院被红绸装点得喜庆非常,可这热闹之下,却似压着一层看不见的冰霜。陆晓明站在院中,脚踩着那块滑得离谱的波斯地毯,只觉每一步都像踏在油面上。他指尖摩挲着腰间的圣火令,那枚刻满古文的铁牌是他唯一的依靠,也是他在这陌生之地唯一的底气。

他生在光明顶,长于烈火与黄沙之间,自小便听惯了圣火教义中“焚尽虚伪,照彻黑暗”的训诫。他不懂中原的繁文缛节,更不屑于那些弯弯绕绕的礼数。可如今,他却要穿上这身密不透风的喜服,顶着“和亲质子”的名号,与一个素未谋面的中原世家公子成婚。

“陆公子,吉时快到了。”侍女捧着冠冕,声音细若蚊蚋,连头都不敢抬。她听说这位明教来的使者脾气暴烈,曾因一名侍从递茶时手抖,便一掌震碎了整套青瓷茶具。

陆晓明没应声,只是冷冷地盯着庭院中央那棵被红绸缠得密不透风的古松。他自小在西域长大,见过胡杨林中燃起的篝火,也见过大漠尽头升起的朝阳,可从没见过哪棵树能被打扮得像个新娘。

“你们中原人办喜事,都要给树披嫁衣?”他用生硬的中原话开口,尾音带着浓重的卷舌音,像是刀锋在石上磨过。

话音未落,一道清冽的声音从松下传来:“那是辟邪的红绸。”叶轻辞转过身来,月白长衫在风中轻扬,眉眼如画,却冷得不带一丝温度,“陆公子要是怕冲撞了圣火,大可不必入乡随俗。”

陆晓明眯起眼。他懂这句里的讽刺。这三天来,他早已尝遍了藏剑山庄的“礼遇”:拒绝跪拜被斥为无礼,错认舞姬险些掀桌,连喝水都被说“姿势粗野,有辱斯文”。而眼前这位二少爷,更是从第一眼起就用那双桃花眼打量他,像是在看一只误闯名门的野狼。

“叶二少。”陆晓明忽然逼近一步,喜服的红绸扫过对方的靴面,声音压得极低,“听说你们藏剑山庄以铸剑闻名?”

“略懂皮毛。”叶轻辞后退半步,笑意浅淡,却始终保持着那副世家公子的从容。

“那正好。”陆晓明从袖中取出一枚铁球,缠着粗重的锁链,正是明教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锁心锤”,“这是我们明教的规矩——谁若算计我,下场就如这石桌。”话音未落,他手腕一震,铁球轰然砸在石桌上,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开来。

四周侍从倒吸一口凉气。叶轻辞脸上的笑意却未减,反而轻轻鼓了两下掌:“好力气。只是,陆公子,力气大,不代表活得久。”

“你!”陆晓明瞳孔骤缩,琥珀色的眼中燃起怒火。他最恨“夫人”二字,更恨被人当成依附他人的附庸。可不等他发作,司仪高喊“吉时到”,红绸引路的队伍已从月亮门涌入。

叶轻辞顺势牵住他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如铁钳般不容挣脱。“走吧,陆公子。”他凑近,在他耳边低语,气息拂过耳廓,“别忘了,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陆晓明被拽着往前走,脚下一滑,差点扑进对方怀里。他狼狈地稳住身形,却听见人群中有窃窃私语:“蛮夷就是蛮夷,连路都走不稳。”

他猛地回头,圣火令已滑入掌心,指尖蓄力,只待一击。可叶轻辞却再次按住他的手,声音冷如寒冰:“别惹事。这里不是光明顶。”

拜堂厅内,红烛高燃,龙凤烛映得满堂通红。庄主叶孟秋端坐主位,目光沉静如水,仿佛早已看透这场联姻背后的权谋。陆晓明盯着那对烛火,忽然想起临行前母亲塞给他的平安符,上面绣着一只歪歪扭扭的猫——她说这是中原的吉祥物,能保平安。

他深吸一口气,在司仪的唱喏声中弯腰行礼。可就在弯腰的瞬间,他故意踩住了叶轻辞的衣摆。

叶轻辞猝不及防,踉跄前扑,恰好撞在他背上。满堂哗然,宾客惊呼。陆晓明却在心里冷笑——这才只是开始。

夜幕降临,喜房内烛火摇曳。陆晓明坐在圆桌旁,面前摆着两碗合卺酒,酒面平静如镜,映不出他此刻翻涌的心绪。叶轻辞解着腰带走进来,月白长衫换成了墨色常服,少了三分戏谑,多了七分冷肃。

“看来陆公子对这门亲事,很有意见。”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汽氤氲,模糊了眉眼。

“我明教男儿,从不当人附庸。”陆晓明将合卺酒推到一边,“这亲是你们逼的,我没必要装顺从。”

叶轻辞轻笑一声:“逼?光明顶送来的和亲文书上,可是盖着教主的金印。”他放下茶杯,目光锐利如剑,“你要是不想待,现在就可以走。只是走出这藏剑山庄,江湖上到处都是想拿你人头领赏的人。”

陆晓明脸色一沉。他知道这是实话。教内那些觊觎他叔父之位的长老,恨不得他死在中原;而那些与明教血仇未消的门派,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算你狠。”他抓起桌上的桂花糕,塞进嘴里。甜得发腻,像极了这门亲事的味道。

叶轻辞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忽然说:“明日卯时,随我去演武场。”

“不去。”陆晓明含糊不清,“你们中原人的花架子,有什么好看的。”

“不是看。”叶轻辞起身推开窗,夜风带着桂花香涌入,“是让你学。藏剑山庄的女婿,总不能连拉弓都不会。”

陆晓明动作一顿。他想起昨日试弓时,那把镶金嵌玉的长弓他竟拉不开,被几个护院暗笑“蛮夷徒有蛮力,却无技艺”。

“谁告诉你我不会?”他把最后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明日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圣火教的箭术。”

叶轻辞没再接话,只是望着窗外的月色。陆晓明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人比光明顶的沙暴更难捉摸。他从怀中摸出那枚平安符,借着烛光看清那只歪歪扭扭的猫,竟觉得有几分滑稽。

“喂。”他忽然开口,“你们中原人,是不是都像你这么虚伪?”

叶轻辞回头,月光落在他侧脸,勾勒出柔和的轮廓。“或许吧。”他淡淡地说,“但至少,比明着捅刀子的人安全。”

陆晓明被噎得说不出话,干脆躺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喜床宽大柔软,却不如光明顶的沙砾地踏实。他听着叶轻辞翻动书页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才沉沉睡去。

夜半时分,他忽然惊醒,手本能地摸向枕边的圣火令。月光从窗缝钻入,照亮了趴在桌上睡熟的叶轻辞。那人眉头微蹙,像是在梦中仍为山庄事务烦忧,墨色发丝垂落腕间,竟透出几分罕见的脆弱。

陆晓明鬼使神差地起身,想把自己的外袍披在他身上。手伸到半空,却又停住。他冷哼一声,转身回床。可躺下时,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窗外的虫鸣还要响。

第二日卯时,演武场露水未干。陆晓明穿着劲装,看着叶轻辞递来的长弓,嘴角一撇:“这弓太软,射不出力道。”

叶轻辞不语,只示意护院设靶。

陆晓明掂了掂弓,转身拉满弓弦,对着五十步外的靶心一箭射出——箭矢破空,却钉在了旁边的柳树上。

“哈哈哈!”护院们哄笑出声。

陆晓明耳根通红,又抽出第二支箭,这次用力过猛,箭矢擦靶而过,惊起一群麻雀。

“你的臂力够,但准头太差。”叶轻辞终于开口,“藏剑山庄的箭术讲究‘心剑合一’,不是靠蛮力。”

“少废话!”陆晓明第三次拉弓,手却被叶轻辞按住。

“手腕放松。”二少的手指覆在他手背上,带着微凉的触感,“瞄准时,盯着靶心最亮的那一点。”

陆晓明浑身一僵,能感受到对方掌心的纹路与温度。他想挣脱,却被握得更紧。

“呼吸平稳……放!”

箭离弦而出,稳稳落在靶心旁,虽未中十环,却已大有进步。

“还算有点天赋。”叶轻辞松开手,退开半步,“再练一个时辰。”

陆晓明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又看了看叶轻辞转身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中原二少,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就在这时,小厮慌张跑来:“二少爷!大公子把‘流霜剑’拿走了,说要去跟丐帮的人比剑!”

叶轻辞脸色骤变。陆晓明看着他瞬间绷紧的侧脸,忽然握紧了手中的长弓。

看来,这藏剑山庄的日子,远比他想象的还要热闹。

(本章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