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雪夜杀机

秋意渐深,最后几片顽强的梧桐叶也终于抵不住日益凛冽的寒风,打着旋儿投入大地的怀抱。京城的第一场雪,在一个寂静的深夜,悄然而至。

凌墨站在内室窗边,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它们在被灯笼微光映照的夜色中翩跹起舞,无声地覆盖了亭台楼阁,将白日里肃杀的王府点缀出几分纯净与安宁。然而,这份安宁却丝毫无法缓解他心头的沉重。

楚烬体内的“相思烬”,似乎随着天气转寒而变得愈发躁动不安。虽然再未出现过如之前那般剧烈的毒发,但凌墨能敏锐地察觉到,楚烬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郁和焦躁日益深重,批阅文书时指尖偶尔不受控制的微颤,以及眼底深处那抹仿佛被强行压抑的赤红,都预示着情况正在恶化。

严长史那边的调查依旧没有突破性进展,下毒之人隐藏得极深。而朝堂之上,因着楚烬此前雷厉风行的反击,弹劾逸王“暴戾专横”、“滥用私刑”的奏折反而多了起来,像是某种反扑的前兆。

山雨欲来风满楼。

“咳……”一声压抑的低咳从书案后传来。

凌墨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转身走到小茶炉旁,重新沏了一盏热茶,轻轻放在楚烬手边。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退开,而是低声道:“王爷,夜已深,雪天寒重,不如早些安歇?”

楚烬从一堆军报中抬起头,眼底带着血丝,脸色在烛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大雪,声音有些沙哑:“安歇?有些人,怕是正盼着本王永远安歇。”

他端起茶盏,指尖冰凉,与温热的瓷壁形成鲜明对比。他没有喝,只是感受着那点暖意,目光落在凌墨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你怕冷吗?”

凌墨微微一怔,老实回答:“属下……不怕。”

楚烬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没什么温度:“是吗?本王倒是有些冷了。” 他放下茶盏,站起身,玄色的袍袖拂过书案,“随本王出去走走。”

凌墨心中诧异,这样的雪夜外出?但他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取过挂在旁边的一件玄狐皮大氅,上前欲为楚烬披上。

楚烬却摆了摆手,自己接过那件厚重的大氅,并未穿上,只是随意搭在臂弯,便推门走了出去。凌墨连忙跟上,顺手拿起一把油纸伞,撑开,快步走到他身侧,为他挡住飘落的雪花。

巽风如同影子般无声地出现在不远处,保持着警戒距离。

雪下得正紧,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咯吱”声。王府内巡逻的护卫见到王爷,纷纷躬身行礼,随后又隐没在雪幕与建筑的阴影中。楚烬没有目的地的走着,穿过覆雪的回廊,走过结了一层薄冰的池塘,最终在王府内最高的一处观景楼阁下停住脚步。

他仰起头,望着被雪花切割得模糊的、黑沉沉的楼阁顶端。

“陪本王上去看看。”他说完,也不等凌墨回应,便径直踏上了通往楼顶的木制阶梯。

凌墨收起伞,紧随其后。巽风则守在了楼阁下方的入口处。

木梯在寂静的雪夜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更添了几分空旷与寂寥。楼顶视野开阔,寒风裹挟着雪粒扑面而来,冰冷刺骨。整个王府乃至大半座京城,都笼罩在一片茫茫的白幕之下,万家灯火在雪中显得朦胧而遥远。

楚烬走到栏杆边,任凭风雪吹拂着他的面容和墨发,玄色的身影在无垠的雪白背景下,显得愈发孤峭挺拔,也愈发……脆弱。

凌墨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默默将臂弯里的玄狐大氅展开,再次想为他披上。

这一次,楚烬没有拒绝。

厚重的、带着动物体温的皮毛隔绝了部分寒意,楚烬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些许。

“你知道吗?”他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小时候,本王最喜欢下雪天。觉得这世间一切的污秽与不堪,都能被这纯白掩盖。”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怀念的怅惘。

凌墨沉默着,没有接话。他知道,楚烬此刻需要的或许不是一个回应,只是一个倾听的对象。

“后来才明白,”楚烬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刺骨的寒意,“雪终会融化,掩盖在下面的,只会是更加肮脏泥泞的现实。就如同这看似平静的王府,这歌舞升平的京城……”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凌墨懂。这下面隐藏着无数的阴谋、算计、背叛与杀机。

“凌墨,”楚烬转过身,风雪中,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地看向凌墨,“若有一天,本王不再是逸王,不再是父皇眼中那个‘能力出众’却‘性情暴戾’的儿子,失去这一切权势地位,甚至……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逆臣,你当如何?”

这个问题,比之前任何一次试探都更加直接,更加残酷。

凌墨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他看着楚烬在风雪中显得有些单薄的身影,看着那双仿佛承载了太多沉重与孤寂的眸子,前世今生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飞速闪过。

他想起自己最初的恐惧与逃避,想起一次次阴差阳错的“救驾”,想起暖阁对弈,想起账册誊录,想起凉亭里那盏一饮而尽的茶,想起那句“没有本王的允许,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感觉那寒意直透肺腑,却也让他的头脑无比清醒。

他上前一步,走到与楚烬并肩的位置,与他一同俯瞰着这片被大雪覆盖的、危机四伏的天地。他没有看楚烬,目光投向远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风雪:

“属下不知将来如何。属下只知道,若无王爷,凌墨早已是乱葬岗上一具枯骨。” 他顿了顿,侧过头,第一次如此坦然地迎上楚烬探究的目光,语气平静而坚定,“王爷在何处,属下的剑,便在何处。”

他没有说什么“誓死相随”的空话,只是陈述了一个最简单,也最直接的事实——他的命运,早已与眼前这个男人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楚烬死死地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灵魂深处最后一丝伪装也剥离。风雪在两人之间呼啸穿梭,卷起他们的衣袂发丝。

良久,楚烬眼底那冰封般的锐利,似乎融化了一瞬。他极轻地、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回头,重新望向苍茫的雪夜。

“记住你今天的话。” 他的声音低沉,却不再像之前那般充满压迫感,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若真有那一天……你的剑,便是本王最后的倚仗。”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沿着来时的阶梯,一步步走下观景楼。

凌墨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风雪立刻填补了他留下的空缺。

他低头,看着自己落在积雪上的脚印,又抬头望向楚烬离去的方向。

雪,还在下。

夜,还很长。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从今夜起,已经不一样了。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谋求生路的穿越者,一个时刻想着“死遁”的影卫。

他成为了楚烬认可的,或许也是唯一的……“自己人”。

这条路,注定充满荆棘与血腥。

但他,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走下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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