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五)姐姐

酉时初,权贵们携家眷陆续离开皇宫,郁见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混在其中,快到宫门时远远地看见永宁探头探脑,连忙迎过去。离得近了才发现裴照也在,永宁正在试图说服他。

“裴将军,我们一定会在下钥前回来的,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通融通融嘛”

裴照见了他,规规矩矩地行礼,语气谦和态度却依旧强硬,“公主,太子妃,请不要再为难属下”

郁见仔细观察他的脸色,等四周人少了,这才低声说道:“好了,裴将军拦了只是没拦住”

裴照是李承鄞的人,若是没有李承鄞的首肯他岂会是这个表情?永宁闻言瞬间反应过来,“好你个裴照,看我回来在洛熙面前好好告你一状”

裴照尴尬的作了一揖转身吩咐手底下的人巡逻去了。

长街上不似其他节日那般车水马龙小贩们为了招揽客人各显神通,却也人来人往,热闹不减分毫。沿路的铺子摊点十有八九都在门口或者货品边上插了一支鲜花或者杨柳。桥头、堤岸上、游船里、柳树下,大都是成双成对的年轻情侣或者夫妻,言语间少不了浓情蜜意,倒更像七月初七的氛围。永宁仰头看了看郁见,皱了皱眉,正要说话,注意力被几个小童吸引了,只见他们捏着蘸了水的花枝相互泼洒,嬉闹着追逐到街角不见了。

“郁见,你和五哥,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郁见正望着河对岸折柳的两个人出神,骤然听到声音才回过神来,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自认为和李承鄞的关系还没有到能吵架的地步,气氛逐渐尴尬起来。

永宁叹了口气,径自岔开了话题:“对了!我们出来吃炙肉的,我发现一家酒楼生意很好,一早就叫人订了一间包厢,我们现在过去吧。”

这句话漏洞百出,永宁活泼爱热闹,但今日是上巳节,宫门昨夜就戒严了,宫人一律不许外出。单看她方才和裴照软硬兼施的模样也不像常出宫的做派,又如何将一切提前安排妥帖,郁见瞧着她开心,笑了笑没有揭穿。

“好,我们现在就去”

转过街角,小巷里突然窜出七八个半大孩童,后面紧跟着杂耍卖艺的队伍,他们立刻被冲散了。永宁从人群后跳起来蹦了几次也没看到郁见,在人群后急得团团转。

拐角后,郁见犹豫地摘下眼前人的面具,心里五味杂陈。来人是顾剑,其实不用摘面具郁见也认得出来,只是不敢相信这个人还会出现,就像不敢相信人贩子的帮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受害人眼前一样。

“对不起”

顾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匆匆错开目光,脚下仿佛生了根定在原地不敢往前一步。

往事历历在目,因着李承鄞的身份,郁见对他从未完全信任过,而顾剑总像一个救世大侠一样,郁见真的全心全意的相信过他,没想到换来的只是一句对不起,这声道歉在郁见的耳边轻飘飘的浮着,仿佛一阵微风就能轻易带走。郁见忍了片刻,拳头握紧又松开,挣扎了半晌还是抡着拳头照着他的脸狠狠地打了一拳。

顾剑没有躲避,踉跄了几步后半边脸随即肿了起来,他一声不吭地垂着眼帘,一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姿态。

郁见咬了咬牙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巷子里。顾剑后面的话被风吹散了,断断续续的飘进耳朵里,无论如何也串连不成完整的句子。

  

郁见木然地走了很长一段路,经过一个果饼铺子才发现方向反了,按照眼前的走法要多绕半条长街,不知道永宁是否还在原地等着他。

  

穿过巷子便是朱雀大街,一方斜阳从酒楼房檐射下,扫过巷口,在首饰铺子门前洒下一层璀璨夺目的光。眼睛被这光灼得生疼,郁见抬手揉了揉,意外地发现竟一滴眼泪都没有。好像挥出那一拳之后,之前的记忆都远去了,连带着所受的委屈和好时光从此与他无关。

郁见追着光一步步出了巷子,刚探出身子,一盆冷水迎面泼过来,前襟到直裾湿了大半。他瞬间有些哭笑不得,一抬头两人同时僵住了。

米罗做事依旧泼辣果决,随手把木盆扔给身边的伙计,不由分说地将他拉进后院客房里,又打开柜子埋头开始翻找衣裳。郁见看着熟悉的陈设,刚恢复平静的心境眼下又掀起层层涟漪。米罗手脚麻利地取出一套青蓝色衣袍起身挂在木架上,像从前在酒肆一样招呼郁见更衣。

“赶紧赶紧,别着凉了”

说着笑盈盈地拉开门出去,临了又回过头催促道:“小见快换呀!”

门从外面拉上了,郁见站在原地仔细打量那个装衣裳的柜子,上面他曾经不小心用匕首划出的痕迹被磨平了,只留下一条浅浅地纹路。柜子紧挨着晾衣服的木架,袍子静静地悬挂在木架上,清浅的颜色宛如流淌的瀑布,轻薄的外衫便是水帘上笼罩的缥缈薄雾。

  

穿着一身湿衣裳到处乱跑确实不妥,郁见换了袍子穿在身上。往事一幕幕重现,一年前米罗到皇城最大的铺子定做时兴的裙子,临了也给他定做一身长袍。衣裳送到酒肆的时候,小枫还把李承鄞送的礼物拿出来比较,李承鄞因此喜提“铁公鸡”称号。

郁见转头瞥了一眼崭新的床铺,拉开门逃也似的穿过院子,见着人又停下了脚步。米罗正在吩咐伙计,窈窕的侧影在夕阳下越发妩媚多姿。

郁见静静地看着她,坐在柜台附近的客人看到他,谈话声戛然而止。米罗循着目光转过身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慢慢地露出明媚笑容。

二楼包厢内,米罗半倚着窗棂,红唇轻启,“那日迟迟等不到你,我以为你和小枫他们一起离开了,若我知道你会回酒肆,无论如何我都要等你回来”

“你是说,你等过我”

郁见坐在椅子上诧异地抬头与她四目相对,目光下意识地留意着她的神情。

“傻小子”

米罗抬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上,眼底溢出三分责怪,三分宠溺,“老娘平日里待你如何?要不是那个醉鬼拦着,那两匹马原是我备下要带你走的……我以为凭借他那身好功夫定能带你远走高飞”

郁见的眼眶渐渐湿润了,他想起包袱里的干粮和水,原来澧朝还有人惦记他的,米罗还是从前的米罗。

“咳!不提那些了,如今能看到你好好的姐就放心了”,郁见站起身,米罗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小见,往后常回来看看,姐姐就在这里不走了”

郁见眨了眨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心里却有一种冰雪消融的感觉,紧绷的神经悄然松了,暖意丝丝缕缕地从胸口延伸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那时候,顾剑说你带给我一句话,是什么?”

米罗松开他轻轻地笑起来,拾起桌上的小团扇一本正经地打哈哈:“此一时彼一时,有些话当下说出来已经没有意义了,你只要记住姐姐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本章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