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舟入梦三千里

时值盛夏，云梦泽迎来了最丰沛的雨季。连月的雨水让莲花坞的水位上涨了不少，却也带来了别样的景致——千顷莲叶接天碧，万朵芙蕖映日红，水汽氤氲中，整个莲花坞宛如仙境。

这日，江澄处理完一桩与下游家族的纠纷，回到主院时，眉宇间还带着些许疲惫与不耐。刚踏入院门，便闻到一股清雅的荷香，循着香气望去，只见蓝卿正坐在临水的轩窗前，面前摆着一套素雅的茶具，几支新采的莲蓬斜插在青瓷瓶中，为这炎炎夏日带来一抹清凉。

“回来了？”蓝卿抬眸，见他神色，便知他心情不佳，并未多问，只娴熟地斟了一杯刚沏好的荷叶茶递过去，“先用些茶，去去暑气。”

江澄接过茶杯，温热的茶汤入口，带着荷叶特有的清苦与回甘，竟奇异地抚平了他心头的几分烦躁。他在蓝卿对面坐下，目光落在窗外那无边的莲叶上，忽然开口道：“明日无事，我带你去个地方。”

蓝卿有些意外。自成婚以来，江澄忙于宗务，鲜少有这般主动提出带她出游的时候。“去何处？”

“去了便知。”江澄卖了个关子，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次日清晨，天光未亮，江澄便带着蓝卿来到码头。并非平日出行所用的华丽楼船，而是一艘小巧精致的乌篷船，船头挂着风灯，随着水波轻轻摇曳。

“上船。”江澄率先跃上船头，向蓝卿伸出手。

蓝卿将手放入他掌心，借力登上小船。船身微微晃动，江澄扶稳她，待她坐定在篷下的软垫上，自己则走到船尾，熟练地撑起了长篙。

乌篷船无声地滑入莲叶深处，惊起几只栖息的水鸟。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水面，四周静谧得只能听见船篙划破水面的轻响，以及远处隐约的蛙鸣。越往深处，莲叶愈发茂密，有时甚至需要江澄用手拨开才能通行。各色荷花在晨雾中次第绽放，或粉嫩如霞，或洁白如雪，露珠在花瓣和荷叶上滚动，折射着熹微的晨光。

蓝卿靠在船边，伸手拂过冰凉的湖水，感受着这与姑苏山水截然不同的、充满生机与野趣的景致。她看着前方那个撑篙的紫色身影，他动作沉稳，目光专注地辨认着方向，平日里冷硬的侧脸在朦胧的晨光与水汽中，竟显得柔和了许多。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蓝卿忍不住再次轻声问道。

江澄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微扬：“快到了。”

又行了一炷香的时间，前方豁然开朗。莲叶向两侧分开，露出一片清澈见底的环形水域，水中央，竟有一小块由芦苇和浮木自然形成的、仅容三五人立足的“小岛”，岛上不知谁人搭建了一个极其简陋却别致的茅草凉亭。

江澄将船靠在小岛边，系好缆绳，扶着蓝卿踏上这水中孤洲。

“这里是我小时候偶然发现的。”江澄的声音带着一丝回忆的悠远，“心烦意乱，或者想一个人静静的时候，就会偷偷划船来这里。”

蓝卿环顾四周，只见四面皆是无边莲海，水天一色，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二人。凉亭虽简陋，却打扫得干净，亭中甚至备有简单的茶具和一张古琴。

“你还会弹琴？”蓝卿有些惊讶地看着那张琴。

江澄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小时候被母亲逼着学过几日，早已忘光了。”他顿了顿，“这琴是后来放的，想着……或许你会喜欢。”

蓝卿心中一动，走到琴边，指尖轻轻拂过琴弦，发出几个清越的音符。她抬头，对江澄嫣然一笑：“那我便借花献佛，以此景此琴，为晚吟抚一曲《采莲》如何？”

江澄没有回答，只是在她身旁坐下，目光落在她纤细的手指上，算是默许。

清越的琴音在这水中央悠悠响起，并不高亢，却与周围的莲叶田田、水波荡漾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琴声婉转，仿佛描绘着采莲女穿梭莲间的轻盈，又似诉说着水乡夏日的静谧与美好。江澄闭目倾听，只觉得连日来的疲惫与尘嚣，都被这琴音与水色洗涤一空。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两人都未说话，只是静静地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与安然。阳光渐渐穿透晨雾，洒在粼粼波光与亭亭玉立的荷花上，也洒在并肩而坐的两人身上。

“这里真好。”良久，蓝卿才轻声感叹，“仿佛与世隔绝，只剩下天地与我们。”

“嗯。”江澄低低应了一声，伸手，将她微凉的手握入掌心。在这片独属于他们的莲海孤洲上，无需言语，心意已然相通。

晌午时分，江澄甚至亲自用带来的简易炉具，就着湖中的鲜鱼和莲藕，做了一顿虽不精致却充满野趣的午膳。蓝卿看着他笨拙却又认真的样子，只觉得口中的食物，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要香甜。

直到夕阳西下，将整片莲海染成金红色，两人才依依不舍地撑船离开。回程的路上，谁也没有说话，但空气中流淌的温情，却比来时更加浓郁。

这一日的莲舟入梦，成为了两人心中一幅永不褪色的美好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