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题
夏末的风卷着最后一点燥热，扑在人脸上时，已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温凉。林砚站在商场正门口的喷泉旁，指尖捏着手机，屏幕亮着，是刚发送成功的消息：“我到了，在门口喷泉这儿。”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她下意识地挺了挺背，目光飞快扫过身上这件新衬衫。米白色的棉麻质地，领口是简单的小方领，袖口能随意卷到小臂。昨天特意跑了两家商场才挑中它，只因某次聊天时，沈鱼提过一句“平时穿得最多的就是衬衫，舒服又省事”。
林砚的衣柜里多是柔软的针织衫和连衣裙，像这样板正的款式极少。此刻领口的纽扣硌着锁骨，她抬手松了松，解开了一颗扣子，指尖触到布料上细腻的纹理，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她们的相识，始于那个主打分享日常的社交软件。林砚记得很清楚，那天她刚发了组新拍的画廊角落——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角落里堆着半开的颜料管，混着松节油的气息。照片发出去没半小时，收到一条私信，是个歪头笑的表情，来自一个叫“沈小鱼不吃鱼”的账号。
“你拍的光影好舒服。”
林砚当时对着屏幕笑了半天。她是画廊的策展助理，日常和画布、颜料打交道，点进对方主页才发现，沈鱼像是数学老师，动态里一半是写满公式的草稿纸，一半是补课班学生画的搞怪漫画——她周末在补课班教高中数学，签名档写着“靠给孩子讲课维持读研体面”。
一个与数字为伍，一个和色彩相伴，本该是两条平行线，却在虚拟世界里缠成了麻花。她们聊凌晨三点的月亮，聊画廊里偷藏在画框后的猫，聊沈鱼班里那些调皮的孩子，也聊林砚遇到的、把印象派说成“颜料没搅匀”的参观者。
聊天框的消息提示音从偶尔响起，变成了睡前醒后的必修课。直到上周，林砚盯着输入框里删删改改的文字，最终深吸一口气发出去：“这周末有空吗？见一面，吃个饭？”
沈鱼的回复来得比想象中快：“好啊。” 后面跟着句，“不过为了不尴尬，我给你讲道高中数学题吧？”
林砚当时对着屏幕笑出了声。都高中毕业七年了，谁还需要听高中数学？可她敲了个“好呀”，心里却悄悄盼着这天。
“在这里。”
一道清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点夏末特有的干爽。林砚猛地回头，撞进一双弯起来的眼睛里。
沈鱼就站在商场玻璃门内，半个身子探出来，额前碎发被风拂得微乱。她穿了身纯黑——黑色的短袖衬衫，袖口挽到肘部，露出线条利落的小臂；黑色的直筒裤，裤脚堪堪落在鞋面上。最显眼的是头发，编成了一条粗粗的麻花辫，垂在颈侧，发尾用黑色皮筋束着，干净得像被水洗过的夜空。
和照片里那个散着头发，对着镜头笑的女生，既像又不像。照片里的鲜活跳脱还在，却多了层现实里的沉静，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不刺眼，却让人移不开眼。
“你到多久了？” 林砚走上前，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发紧。
“没多久，” 沈鱼侧身让她进来，指尖无意识地碰了下辫子，“刚到十分钟。”
商场里的冷气扑面而来，混着香氛和食物的气息。林砚跟着她往电梯口走，目光忍不住落在她的辫子上。麻花辫随着走路的动作轻轻晃动，发梢扫过衬衫领口，带起一阵极淡的香气，不是浓郁的香水味，倒像某种植物的清香，像雨后的草地，又像洗干净的白衬衫晒在太阳下的味道。
“约的那家咖啡馆在三楼，” 沈鱼按下电梯键，转头看她，视线落在她衬衫上时顿了顿，嘴角弯了弯，“你这件衬衫很好看。”
林砚的脸“腾”地一下热了。“昨天刚买的，” 她没敢说原因，含糊道，“想着今天穿正好。”
电梯门开了，里面没人。沈鱼先走进去，转过身靠着电梯的侧面，林砚站在她对面，电梯启动时轻微的失重感让她下意识攥紧了包带。目光落在沈鱼身上，黑色衬衫的领口解开两颗纽扣，露出一点锁骨的轮廓，比想象中要清瘦些。
到了三楼，沈鱼熟门熟路地拐进一家靠窗的咖啡馆。临窗的位置空着，桌上放着一杯没怎么动的冰美式，杯壁凝着水珠，桌角还摊着一本高中数学练习册。
“你早就到了啊。” 林砚坐下时才反应过来，“哪止十分钟。”
沈鱼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怕迟到，提前半小时就来了。” 她把练习册往中间推了推，翻开一页，“说好给你讲题的，就从第一章开始吧，不难。”
林砚点头，眼睛却没看题目。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沈鱼身上，给她黑色的轮廓镀上了层金边。她低头讲题时，睫毛很长，垂下来像两把小扇子，偶尔抬眼看向林砚，目光清亮，带着询问：“这里懂吗？”
林砚其实没怎么听清。她的注意力全被那股若有似无的香气勾着，混着咖啡的苦味，在空气里酿成一种让人安心的味道。沈鱼的手指很修长，骨节分明，握着笔在纸上书写时，指尖泛着淡淡的粉色。
“……所以这个拐点应该在这里。” 沈鱼写完最后一笔，抬头撞进林砚的目光里。
林砚像被抓包的小偷，猛地低下头，假装看题目，耳朵却烧得厉害。
“没听懂？” 沈鱼的声音里带了点笑意。
“啊？不是，” 林砚慌忙摆手，“听懂了，很清楚。”
沈鱼没戳破，合上书，端起冰美式喝了一口：“是不是饿了，那去吃饭吧？我知道附近有家西餐厅，味道还不错。”
林砚如蒙大赦，跟着她站起身。走在商场的回廊上，两人并肩而行，偶尔胳膊会不经意地碰到一起，又像触电般分开。林砚盯着自己的鞋尖，听见沈鱼说：“你平时在画廊，是不是每天都能看到很多画？”
“嗯，” 林砚点头，“有时候还会去艺术家的工作室看他们创作，很有意思。”
“真好，” 沈鱼的声音里带着点羡慕，“我整天对着公式，偶尔看你发的画，觉得眼睛都亮了。”
林砚心里一动，抬头想说话，却正好对上沈鱼看过来的目光。两人都顿了一下，又飞快地移开视线，空气里好像有细小的火花在噼啪作响。
西餐厅在商场另一端，靠窗的两人座。林砚坐下时，后背都绷着，双手放在膝盖上，不知道该往哪放。菜单递过来，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划过菜名，眼角的余光却能看到沈鱼正看着她。
“你想吃什么？” 沈鱼的声音很轻。
“都可以，” 林砚的声音细若蚊蚋，还是没敢抬头。
沉默在蔓延，带着点微妙的尴尬。就在林砚觉得自己快要把桌布抠出洞时，对面的椅子发出轻微的响动。她疑惑地抬头，看见沈鱼端着自己的水杯，坐到了她旁边的位置。
“坐这边吧，” 沈鱼的肩膀离她很近，说话时气息拂过耳畔，“离得近点，好说话。”
林砚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她能更清楚地闻到沈鱼身上的香气，也能看到她麻花辫上缠绕的碎发。沈鱼拿起菜单，侧过头问她：“试试这个意面和牛排？他们家这个做得不错。”
林砚转头，正好对上她的眼睛。距离太近了，近到能看清她瞳孔里映出的自己的影子，近到能感受到她呼吸的频率。沈鱼的眼睛很亮，像盛着夏末最后一点星光，带着点探究，又有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四目相对，不过两秒，却像过了很久。林砚先红了脸，慌忙看向菜单，声音细得像丝线：“好，就这个。”
沈鱼也没再看她，低头在菜单上选好餐，嘴角却悄悄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暖融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