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衣柜里的春天

林微开始整理阿晚的东西，是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周末。

不是要扔掉，而是要把它们从纸箱里拿出来，放回阿晚的衣柜里。那个小小的、粉色的衣柜，自从阿晚走后，就一直空着，像一个沉默的黑洞，吞噬着房间里所有的光和热。林微每天路过门口，都会下意识地加快脚步，不敢多看一眼，怕一开门，那些被强行压抑的思念就会汹涌而出，将她彻底淹没。

但今天，她想进去。

她深吸一口气，转动了门把手。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灰尘和旧衣服的味道扑面而来。她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里面空荡荡的，只有衣架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她从房间角落的纸箱里，一件一件地拿出阿晚的东西。

首先是那件粉色的小裙子。裙子的领口处，那颗洋甘菊形状的纽扣已经被她重新缝好了。针脚依旧歪歪扭扭，但比第一次缝得更紧了些。她把裙子挂在衣架上，抚平上面的褶皱，想象着阿晚穿着它，在阳光下转圈的样子，裙摆扬起，像一朵盛开的花。她伸出手指，轻轻拂过裙子的布料，仿佛还能感受到女儿穿着它时的温度。

接着是那几双小袜子，白色的，带着蕾丝花边。她把它们一双双卷好，放进衣柜最下面的抽屉里。抽屉里还放着阿晚的胎发盒，和那个装着星星糖的铁盒。她把铁盒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上面压着一张照片——是阿晚在ICU里，握着她手指的照片。照片里的阿晚闭着眼，小脸苍白，但手指却紧紧地、固执地攥着她的，仿佛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

整理到一半，她发现了一件自己的旧毛衣。是件米白色的，袖口已经起了球。她记得这件毛衣，是阿晚三个月大时，她经常穿的。因为阿晚喜欢把脸埋在她的胸口，闻着毛衣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睡觉。每当阿晚哭闹不止时，只要她穿上这件毛衣，把女儿抱在怀里，阿晚就会立刻安静下来，小嘴还会无意识地蹭着她的衣襟，像一只寻求安全感的小猫。

她把毛衣拿出来，搭在手臂上，突然，有什么东西从毛衣的口袋里掉了出来，滚落在地板上。

是一个用毛线织的、歪歪扭扭的小东西。

林微蹲下去，把它捡起来。那是一个月亮，一个用粉色和白色毛线混织的月亮，边缘凹凸不平，一看就是出自一个毫无经验的人之手。她想起来了，这是她在阿晚住院期间，在医院的手工课上学织的。当时她坐在走廊冰冷的长椅上，一边织，一边听着ICU里传来的仪器声，手指抖得厉害，线团掉了好几次。她当时想，等阿晚好了，要把这个“妈妈牌”的月亮挂在她的床头，让她知道，无论什么时候，妈妈都会像月亮一样陪着她。

可阿晚再也没机会看到了。

林微把这个毛线月亮紧紧攥在手里，毛线的粗糙感硌着掌心，却奇异地带来了一丝温暖。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雨水打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水痕。她突然觉得，这个歪歪扭扭的月亮，就像她现在的生活——不完美，有缺憾，充满了无法弥补的遗憾，但它确实存在着，并且努力地想要发光。

她把毛线月亮挂在了阿晚衣柜的门把手上。

这样，每次她打开衣柜，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轮小小的、不完美的月亮。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阳光从云层里钻了出来，透过湿漉漉的玻璃，照进房间，落在粉色的小裙子上，落在歪歪扭扭的毛线月亮上，也落在她的脸上。林微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阿晚身上淡淡的奶香味，混合着雨后泥土的清新。

她知道，悲伤不会消失，它会一直都在，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在每个不经意的瞬间隐隐作痛。但她也知道，她不能一直沉浸在里面。因为阿晚一定希望看到，她的妈妈，能带着她的爱，好好地、勇敢地活下去。

她关上衣柜门，转身走向厨房。今天，她想做一碗阿晚最喜欢的、加了胡萝卜泥的小米粥。虽然阿晚已经不在了，但她想，自己吃下去，就好像阿晚也在陪着她一样。

日子，总要带着爱，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