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月亮的线头
凌晨三点的挂钟,秒针咔哒一声,磕在寂静的墙面上。
林微抱着那床米白色的襁褓站在阳台,秋夜的风裹着楼下香樟叶的碎味,往她领口钻。襁褓软得像一团化不开的云,正中央那弯绣歪的月亮,针脚被洗得发毛——是她孕七个月时绣的,当时坐在出租屋的旧沙发上,肚子里的女儿正拿小脚丫踹她的肋骨,她捏着绣花针,线缠在指节上打了个死结,扯得指尖发红,旁边的手机还放着育儿博主的视频:“新生儿襁褓要选透气面料哦……”
现在那透气的面料裹着的只有风。
她把脸贴上去,布料上还留着淡淡的栀子香,是女儿阿晚生前用的洗衣液。上个月超市打折,她囤了整整一箱,现在堆在阳台角落,纸箱盖落了层薄灰,像没说完的日子。阿晚走的那天是个满月夜,护士推开ICU的门时,走廊的声控灯刚好亮起来,白光照在护士的口罩上,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在空气里:“我的宝宝……她盖的还是我绣的那床吗?”
护士点头,递过来的襁褓还是暖的。她攥着襁褓的边角,指尖抖得厉害,突然摸到月亮绣纹的右下角,多了根松脱的线头——是阿晚揪的吧?住院的那半个月,阿晚总爱攥东西,小手裹着她的食指,力气小得像片落在掌心的雪花,攥着攥着,指尖就凉了。
风把阳台的窗帘吹得鼓起来,林微低头,看见襁褓的褶皱里卡着根头发。是阿晚的,细软的胎发,发梢带着点自然卷,是随她的。她用指甲把头发挑出来,放在掌心——这是阿晚留在世上的,除了这床襁褓之外的第二样东西。第一样是医院给的出生证明复印件,照片上的阿晚闭着眼睛,小脸红得像颗皱皱的桃子,她把复印件夹在钱包里,每次打开都能看见,像看见阿晚蜷在她怀里的样子。
阿晚满月那天的记忆,突然撞进脑子里。
那天阳光特别好,她把阿晚放在客厅的爬行垫上,给她穿那件粉色的小裙子——裙摆上绣着洋甘菊,是她跑了三家母婴店才买到的。阿晚的小脚丫蹬在她手腕上,肉垫垫的,她捏着那只小脚笑,说“阿晚的脚和月亮一样圆哦”,阿晚突然张开小手,攥住了她的衬衫纽扣,力气不大,却攥得她眼眶发涩。那天她给阿晚拍了十七张照片,手机相册里存着,现在她不敢点开,怕看见照片里阿晚弯起来的眼睛,像浸在糖水里的月牙。
“你看,”林微摸着襁褓上的月亮,声音轻得像耳语,“妈妈今天把你的小裙子洗了,晒在阳台,风一吹,裙摆就晃,像你那天蹬腿的样子。”
楼下的路灯突然闪了一下,三花流浪猫从花坛里钻出来,叼着半块面包,路过她阳台底下时,抬头看了一眼。林微突然想起,阿晚住院时,她每天都会带一袋猫条,蹲在医院楼下喂流浪猫,说“小猫吃饱了,阿晚的病就能好哦”。现在那袋没拆封的猫条还在她的包里,包装上印着的卡通猫,和眼前这只长得一模一样。
她把那根胎发小心地缠在月亮绣纹的线头上,像给阿晚系了个看不见的蝴蝶结。风又吹过来,襁褓贴着她的胸口,凉得像阿晚最后留在她掌心的温度,她突然听见阿晚的声音——不是记忆里的咿呀,是软软的,像棉花糖融化的声音:“妈妈,月亮的线头,不要剪哦。”
林微蹲下来,把脸埋进襁褓里,眼泪砸在布料上,洇出小小的湿痕。挂钟的秒针又咔哒一声,凌晨三点十五分,月亮挂在楼角,白得像阿晚闭着的眼睛,她攥着那根松脱的线头,像攥着阿晚没说完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