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完）

眼前的画面仿佛浸了水又扭曲的油画，母亲破碎的笑容、地上的血迹、书房奢靡而冰冷的陈设，所有的一切都旋转、模糊，最终被黑暗吞没。

再次出现画面，蔺祁正伏在母亲瘦削而温暖的背上，在浓重的夜色中颠簸疾行。夜风像冰冷的刀子刮过他的脸颊，四周是陌生的、呼啸而过的树影，远离了城市的灯火，只有惨淡的月光勾勒出荒芜山野的轮廓。

“妈妈……”蔺祁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剧烈的颤抖，他紧紧搂着母亲的脖子，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我们要去哪里？爸爸为什么那样？那个婆婆说的是什么意思？替身是什么？业果又是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又急又怕地抛出来，砸在寂静的夜里。然而母亲却一言不发，只是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崎岖的山路上奔跑。她的呼吸粗重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压抑的痛苦嘶声，之前被打的伤处显然在剧烈作痛。她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只是用沉默和奔跑作为唯一的回应。

蔺祁得不到回应，心中的恐惧像野草般疯长。他下意识地回头，朝着来路的方向望去。家的方向，那片曾经代表着安稳和繁华的灯火，早已消失在群山之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一种被遗弃、被撕裂的剧痛猛地攫住了他幼小的心脏，一直强忍着的眼泪在这一刻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滚落，混着冷风，冰凉地滑进衣领。这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哭得如此无声而绝望。

母亲感受到背上温热的湿意，身体僵了一瞬，随即跑得更快，几乎是在拼命。

不知跑了多久，天色蒙蒙亮时，他们进入了一片更深的、雾气缭绕的老山。母亲体力早已透支，全靠一股意志支撑着。她找到一个隐蔽的山洞，刚把蔺祁放下，想检查他是否安好，异变陡生！

蔺祁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猛地蜷缩倒地，小小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他的皮肤表面，凭空浮现出一种不祥的、蛛网般的青黑色纹路，那纹路仿佛活物般蠕动，所过之处，皮肤迅速失去血色，变得冰冷甚至隐隐发青。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从他体内散发出来，带着浓烈的死寂和腐朽味道。

“祁祁！”母亲目眦欲裂，扑过去抱住他，却感觉像是抱住了一块寒冰。她瞬间明白了——是那个神婆！是那个可恶的男人！他们不知何时取得了蔺祁的血液，那个邪恶的“替身”仪式，竟然已经完成了！本该由那个男人承受的报应、业果，此刻正疯狂地反噬到她年幼的儿子身上！

看着蔺祁在极致的痛苦中挣扎，他的呼吸变得浅而急促，像破旧风箱在空洞的胸腔里艰难拉扯，每一次微弱的进气后，都跟着一段令人心慌的停顿。皮肤蒙上一层灰败的蜡色，冰冷而黏腻。原本清晰的生命力正从他身上飞速流逝。母亲心如刀绞，却不敢有丝毫耽搁。她再次背起几乎失去意识的蔺祁，用燃烧生命般的速度，朝着记忆中的一个方向狂奔。那是她年轻时因缘际会得知的一处隐世师门所在，是如今唯一的希望。

跋山涉水，历经艰辛，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终于踉跄着闯入了那片被阵法守护、云雾缭绕的山门。

“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救救他！”她跪在冰冷的石阶上，对着闻讯而来的几位身着道袍、气息清冽的长老，不住地磕头，额头很快一片青紫，混合着之前的血污，看起来凄惨无比。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上前，仔细探查了蔺祁的状况，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好阴毒的转嫁之术！业力深重，已侵蚀心脉魂魄……这孩子，命悬一线。”

“长老，求您救他！只要能救他，我做什么都愿意！”母亲的声音已经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

老者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但语气依旧沉重：“此乃逆天改命引来的业果，寻常手段已无力回天。唯有一法，可‘偷天换日’，以血亲寿元为引，强行续命。你是他母亲，血脉相连，可用你之后半生寿数，为他续上生机。但此法亦有极限，观你命火，余寿本不过五十载，如今……你尚余三十年阳寿，可尽数转予他，保他三十年无虞。三十年後，业果是否会再次反噬，或有何种变数，皆看他的造化了。你……可愿意？”

三十年？用自己仅剩的所有未来，换取儿子三十年的平安？母亲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她看着怀中气息奄奄、痛苦蹙眉的儿子，眼中是决绝的母爱。

“我愿意！请长老施法！”

仪式在一种庄严肃穆又带着悲壮的氛围中完成。当代表着生命力的光晕从母亲身上流向蔺祁时，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鬓角瞬间染上霜色，容颜虽未大变，但眼神深处那抹属于年轻生命的光彩却彻底黯淡了。

而蔺祁身上的青黑纹路则渐渐褪去，体温回升，呼吸变得平稳绵长，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

母亲颤抖着手，轻轻抚摸儿子恢复红润的小脸，露出一抹释然却又无比苍凉的笑容。她将自己剩余的生命，化作了一道无形的护盾，为她的孩子，争取了三十年与命运抗争的时间，随后安心的永远闭上了眼睛，她痛苦的一生，终于画上了句号。

画面破碎，一处黑暗的深渊，蔺祁一个人站在那里，他转身再转身，不知道自己该朝哪个方向走去，只是在原地旋转。

随后出现一双手从后面搂住他的脖子，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哥为什么丢下我离开？哥明明知道父亲那有多恐怖却还是丢下我，不是说好的…喜欢我这个弟弟吗？不是说要和我一直在一起吗？”

蔺祁想转身，却被那人捂住了眼睛，“哥，别用你那种心忧苍生的眼睛看我，让我感到虚伪和恶心。”

蔺祁挣脱束缚，转身竟然看到了蔺朝笙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