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2)

书房的门被推开,沉重而刺耳的吱呀声割裂了空气中的死寂。父亲沉重的脚步声踏在地板上,如同敲在人心头的闷鼓。与他一同进来的,还有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廉价香火和某种陈旧腐朽的气味,一个穿着古怪、步履蹒跚的老妇人跟在他身后——是老山里那个以“通灵”闻名的神婆。

母亲在狭窄的储物柜里瞬间绷紧了身体,她的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连呼吸都停滞了,另一只手则用力将蔺祁瘦小的身子往自己怀里按,仿佛要将他按进自己的骨血里藏起来。储物柜内部堆满了旧物,散发着樟脑和灰尘的味道,空间逼仄得让他们几乎无法动弹,只有从柜门的百叶缝隙中透进几丝微弱的光线,以及外面谈话的清晰声音。

父亲的声音带着一种不耐烦的粗暴:“……你说我最近诸事不顺,生意败落,是撞了邪煞,到底有没有解法?”

神婆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木头,带着一种故作神秘的腔调:“蔺老板,您身上的可不是一般的晦气啊……这是孽障,是前世带来的罪业,如今被冤亲债主缠上了,光靠符水香火,怕是难以化解。”

“冤亲债主?”父亲的声音提高了一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随即又被恼怒取代,“少说这些虚的!直接告诉我怎么办!”

神婆顿了顿,似乎在观察父亲的脸色,然后压低声音,那声音如同毒蛇吐信,钻进储物柜里母子俩的耳中:“罪孽深重,需得……找个替身。找一个血脉相连,命格相承的人,替您承担了这业果,将那些纠缠您的‘东西’引到他身上去。这样,您才能解脱,运势自然回转。”

书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父亲粗重的呼吸声。然后,他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语气说道:“血脉相连……命格相承……老大怎么样?蔺祁那小子,生辰八字你都清楚。”

柜子里,母亲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蔺祁感觉到捂着自己嘴巴的那只手瞬间变得冰凉,甚至在微微发抖。他虽然不能完全理解“替身”和“业果”的含义,但父亲那冰冷无情的语气,以及清晰地提到自己的名字,让他本能地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仿佛一瞬间掉进了冰窟。

神婆似乎沉吟了一下,然后发出一种模糊的、近乎赞同的哼声:“至亲骨肉,确实是……最合适的容器。”

“那就……”父亲的话还没说完。

“咔哒。”

一声轻微但在此刻绝对清晰的声响,从储物柜里传出。是蔺祁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僵硬,无意识间挪动了一下脚,不小心踢到了柜子里一个硬质的盒子。

外面的谈话戛然而止。

“谁?!”父亲暴喝一声,脚步声猛地朝储物柜逼近。

电光火石之间,母亲脸上闪过极度的恐慌,随即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她猛地用力,将蔺祁往储物柜更深、更暗的角落里一推,那里还有一个更小、用于存放重要文件的嵌入式内柜,空间更狭窄。她迅速拉开那扇小门,几乎是粗暴地将蔺祁塞了进去,用气声在他耳边急促地说了一句:“别出声!无论听到什么!”

下一秒,储物柜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拉开!

刺目的光线涌了进来,蔺祁透过内柜狭窄的缝隙,看到母亲被父亲像拎小鸡一样,狠狠地拽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书房冰凉的地板上。

“贱人!你敢偷听!”父亲的怒吼声震得空气都在发颤。

母亲挣扎着抬起头,脸上没有血色,却强自镇定:“我…我来找点东西……”

“找东西?躲柜子里找?”父亲根本不信,他抬脚便踹在母亲身上,力道狠辣,“听到什么了?说!”

母亲蜷缩起身体,护住头脸,闷不吭声。这沉默更加激怒了父亲,他拳脚如同雨点般落下,嘴里不停地咒骂着:“臭婆娘!晦气的东西!连你也敢跟老子作对!”

蔺祁蜷缩在黑暗、憋闷的内柜里,浑身冰冷。他透过那条细缝,眼睁睁看着父亲对母亲施暴。母亲的闷哼声,父亲粗重的喘息和污言秽语,肉体被击打的沉闷声响,还有一旁神婆那冷漠的、仿佛在观看寻常戏码般的眼神……这一切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图景。他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尝到了咸涩的血腥味,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蔺祁没有哭,却觉得视线模糊,但无法隔绝那残酷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殴打声渐渐停了。父亲似乎打累了,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带着神婆离开了书房,并重重地关上了门。

书房里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母亲微弱而痛苦的喘息声。

蔺祁依旧僵硬地躲在内柜里,不敢动弹。过了好久,直到确认外面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他才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推开内柜的小门。

母亲依旧蜷缩在原来的地方,衣衫凌乱,身上满是青紫和鞋印,额角破裂,渗出的鲜血粘住了散乱的发丝。她看到蔺祁出来,艰难地动了动,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气若游丝:“没事了……祁祁……别怕……”

蔺祁走过去,跪在母亲身边,伸出小手,想去触碰她脸上的伤,却又不敢。他感到巨大的恐惧、愤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他看着母亲伤痕累累的脸,那双曾经蒙着雾气的眼睛,此刻因为疼痛和强撑的安抚,而显得更加破碎。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家,华丽的外表下,藏着能吞噬人的怪物,那个人就是他的父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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