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悖论之心
不。
当那个虚弱带着哭腔却又无比倔强的意念在石磊的灵魂深处响起时，整个世界都错了。
“哥哥……别怕。铃铛……保护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石磊脖子上那枚始终带着一丝冰凉陪伴了他无数个日夜的银色铃铛没有碎裂没有炸开。它“融化”了。
像一颗滴落在滚烫铁板上的雪花，它在一瞬间失去了“形态”这个概念，从一种“物质”的定义悄无声息地坍缩成了一个最原始最纯粹的信息奇点。紧接着这颗奇点爆开了。但那不是能量的爆炸而是概念的洪流！
一股无法用任何语言去形容无法用任何逻辑去理解的绝对纯粹的“混沌”，如同宇宙开辟之初那锅煮沸了所有可能性的原初之汤，从铃铛消失的地方轰然倒灌进石磊的四肢百骸，每一个细胞每一个原子！
没有灼热没有冰冷没有痛苦。那是一种被“解放”的感觉，一种挣脱了“现实”这件紧身衣的恐怖而又令人亢奋的自由！石磊感觉到构成他身体的每一颗粒子都在欢呼都在雀跃！它们不再需要遵循牛顿的定律，不再需要被束缚在三维的空间，它们可以同时存在于过去与未来，可以是一也可以是无穷！
那股将他身体死死定格在原地的“时间停止”的权柄，在这股不讲任何道理的混沌洪流面前就像一个用沙子堆砌的堤坝，瞬间被冲垮被消解被污染！法老所定义的“绝对静止”，被“绝对的混乱”强行覆盖了！
空间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乱码”。石磊的身体周围光线像坏掉的显示器一样疯狂闪烁，空气中凭空出现又瞬间消失着无数雪花般的噪点，一粒悬浮在空中的尘埃在零点零零一秒内走完了一生——从凝聚到坠落，又在下一个瞬间重新凝聚开始一段全新却又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
法老那张覆盖着纯金面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类似于“惊愕”的情绪。他那如同宇宙法则般精准的掌控力第一次出现了偏差。他能停止时间，但他无法“停止”那发生在时间之外的“混乱”；他能定义存在，但他无法“定义”那从“存在”与“不存在”的夹缝中奔涌而出的“可能性”本身！
石磊动了。他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头。那股灌入他体内的混沌洪流并没有给他带来狂暴的力量，而是与他体内那股属于“裁决”的冰冷秩序之力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共生。它们不再互相冲突不再互相撕扯，而是互相“解释”互相“定义”。秩序为混沌圈定了“我”的边界，混沌为秩序提供了“无限”的可能。
石磊的心脏成了这两股终极力量交锋与融合的战场，一个活生生的永恒运转的悖论引擎。他的左眼那片深邃的黑色如同一个吞噬万物的黑洞，那是铃铛彻底解放后的纯粹混沌；他的右眼那片冰冷的蓝色如同一颗绝对零度的恒星，那是“裁决”被逼到极限后最顽固的秩序。一黑一蓝不再泾渭分明，而是缓缓地在他眼底如同太极图般旋转追逐，构成了一个完美而又恐怖的循环。
他感觉不到铃铛的意识了，那个爱哭爱闹会害怕会撒娇的小女孩消失了。但他又无处不在地感觉到她——她化作了他的本能，化作了他的直觉，化作了他每一个疯狂念头的源头。她不再是需要被保护的妹妹，她成了他心脏的一部分。
“【污秽。】”一个冰冷的不再带有任何戏谑与玩味如同亿万吨寒冰凝结而成的声音，在所有人的灵魂中炸响。法老是真的生气了。他那高高在上的如同鉴赏家般的姿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自己的“藏品”被弄脏了的极致洁癖般的愤怒！
他抬起那根戴着华丽黄金指套的手指，不再是遥遥指着，而是对着石磊轻轻地一划。一个动作，整个空间除了他们脚下那条看不见的悬空之路，所有的一切都被“抹除”了。那座由无数神魔尸骸堆砌而成的白骨王座，那片如同宇宙边界般的漆黑球形空间，都在这一划之下被还原成了比“虚无”更加彻底的“不存在”，仿佛它们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紧接着这股“不存在”的浪潮朝着石磊席卷而来。它没有速度因为它发生在时间之外，它没有体积因为它本身就是“空间”的对立面，它是一种更高维度的删除指令。
面对这足以将神明都彻底抹除的攻击，石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本能地抬起了手中那柄同样发生了诡异蜕变的“悖论之刃”，刀身上黑蓝两色的星云状纹路飞速流转。他没有去格挡也没有去闪避，只是将刀尖对准了那片席卷而来的“不存在”，然后用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赋予了它一个全新的“问题”。
【如果‘不存在’本身也是一种‘存在’呢？】
这个问题不是用语言不是用精神，而是用他那颗“悖论之心”用他那把“悖论之刃”，直接向这个世界的底层法则发出的质询！
当那片“不存在”的浪潮触碰到“悖论之刃”刀尖的瞬间，整个世界死机了。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毁天灭地的光芒，只有一片绝对的空白。所有人的意识都在这一刻被强行清空了，时间空间声音光线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两个最底层的相互矛盾的“概念”像两条咬住对方尾巴的衔尾蛇，陷入了永恒的死循环。
【不存在。】【不存在也是一种存在。】【所以存在。】【存在必须被抹除为不存在。】【不存在。】……
这个死循环在现实中可能连一刹那都不到，但在这个“死机”的瞬间在现实的夹缝之中，一个“洞”被撕开了。那不是一个空间上的洞，而是一个逻辑上的漏洞，一个通往这段“错误代码”之外的后门！
“石磊！那个洞！走！！！”飞燕那冰冷却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精神咆哮，像一把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所有人的意识，将他们从那片逻辑空白中强行唤醒！她看不见那个“洞”，但她那如同精密仪器般的意志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吼！！！”铁山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他那赤红的双眼死死地盯住了那个依旧保持着划下手指姿态的法老，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裁决”朝着法老狠狠地掷了出去！
【定义：你！】【赋予概念：短暂！】
他知道这毫无用处，但他就是要用自己这卑微的凡人的意志去挑战那不朽的神明！
“妈的！老子跟你拼了！”水鬼也从地上弹了起来，他没有扔出武器，而是将“裁决”的刀锋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定义：我！】【赋予概念：无限分裂！】
他要将自己的“意识”这个被法老视为“噪音”的源头，在一瞬间分裂成无穷多个，用最疯狂的“精神污染”去冲击法老的“绝对领域”！
他们的反抗在法老面前弱小得就像两只试图撼动大树的蚂蚁。法老甚至没有去看他们一眼，他所有的“算力”都集中在了如何解决石磊这个该死的“悖论病毒”之上。但就是这两只蚂蚁那悍不畏死的决绝意志，终究还是在那台超级计算机的CPU上造成了零点零零零一秒的卡顿。而这已经足够了！
“走！”石磊发出一声沙哑的低吼，他的身体第一个化作一道黑蓝两色的残影，朝着那个连他自己都只能模糊“感觉”到的“逻辑漏洞”爆射而去！他就是矛头，他就是那把撕开绝望的唯一尖刀！
“跟上！”飞燕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她一把抓住还在嚎啕大哭的哈桑的后衣领，像是拖一条麻袋一样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另一只手则架住了刚刚苏醒脚步虚浮的水鬼，紧紧地跟在了石磊的身后！铁山在扔出“裁决”之后看也没看结果，转身用他那魁梧的身体像一堵墙一样护在了队伍的最后方！五个人像一支离弦的箭，冲向了那片未知的唯一生机！
“【愚蠢。】”法老的声音终于从那片逻辑死循环中挣脱了出来。他的愤怒已经攀升到了顶点。他缓缓地放下了那根划出“不存在”的手指，然后张开了手掌。
“【迷途。】”
轰——！！！战斧小队前方的空间瞬间扭曲折叠！他们脚下那条笔直的通往“漏洞”的悬空之路，在一瞬间变成了一座无限延伸无限循环的潘洛斯阶梯！他们明明在奋力前冲，却感觉自己在不断地向下坠落！
周围的景象也变得光怪陆离！无数扭曲的由白骨构成的长着哀嚎人脸的巨手，从下方的虚空中伸了出来抓向他们的脚踝！更有甚者，哈桑看到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就站在不远处，对着他焦急地招手。
“爸爸！快过来！这里是出口！”
“哈桑！别过去！”哈桑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他的脚步下意识地就要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他们是假的！”飞燕冰冷的声音像一盆冰水浇在了他的头上！她没有丝毫怜悯，直接一记手刀狠狠地砍在了哈桑的后颈上，将他直接打晕了过去！然后她扛着这个累赘继续疯狂地前冲！
“队长！不行！这路没有尽头！”水鬼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那就……把路给我砸开！”石磊的咆哮声在所有人的脑海里响起！他手中的“悖论之刃”猛地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黑蓝两色刺目光芒！他没有去攻击那些白骨巨手也没有去理会那些幻象，只是将刀狠狠地朝着他们前方的那片扭曲空间一刀劈下！
他攻击的不是空间本身，而是维持着这片“迷途”幻境的“规则”！
【定义：‘迷途’！】【赋予概念：‘错误’！】
用一个悖论去定义另一个规则为“错误”！这本身就是一个更加底层的逻辑悖论！
咔嚓——！！！一声仿佛来自世界根源的清脆碎裂声！他们眼前那座无限循环的潘洛斯阶梯，那片光怪陆离的幻境如同被铁锤砸中的镜子轰然破碎！前方那条笔直的通往“逻辑漏洞”的道路再次清晰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而那个“漏洞”就在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它像一个在黑暗中缓缓旋转的由无数破碎代码组成的小小漩涡！
“冲！”所有人的眼中都燃起了希望的火焰！然而石磊的身体却猛地踉跄了一下。
“噗——”一口黑蓝两色交织的诡异血液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强行扭转法老的规则，对他那颗刚刚形成的“悖论之心”造成了难以想象的巨大负荷！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一个被强行写入了两种不兼容操作系统的硬盘，正在从最底层开始崩溃！
他皮肤的表面开始出现一道道细密的黑蓝两色裂痕，一股股不受控制的充满了混沌与秩序冲突的恐怖气息从那些裂痕中泄露了出来！他脚下的那条悬空之路被他泄露出的气息一扫，竟然开始出现“数据化”的分解迹象！
“队长！”飞燕的瞳孔猛地一缩！她感觉到了石磊正在失去控制！他正在从一个“人”变成一个行走的“现实扭曲力场”，一个连队友都会被波及被“格式化”的恐怖存在！
“别管我！快走！”石磊嘶吼着，他用尽自己最后的意志力压制着体内那即将暴走的悖论之力，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个近在咫尺的漩涡！
九十米！八十米！五十米！他们离生路越来越近！然而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毫无征兆地直接出现在了那个“逻辑漏洞”的前方，堵住了他们唯一的去路！
是法老。他那张纯金的面具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道从额头一直蔓延到下巴的清晰裂痕。面具之下那双不再有任何情绪的如同恒星寂灭般的眼眸，正冰冷地注视着他们。他终于不再站在原地施展权柄，他亲自下场了。
“【终结。】”法老缓缓地抬起了他的手。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毁天灭地的能量，只是一个平淡的陈述句，一个为这场让他感到厌烦的“游戏”画上句号的最终指令。
一股无法抗拒的代表着“万物寂灭”的绝对终末法则，如同一道看不见的海啸朝着战斧小队迎面拍来！
完了。所有人的心里都浮现出了这个绝望的念头。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底牌了。
然而就在那道“终结”的海啸即将吞没他们的瞬间，石磊笑了。他那张因为痛苦而扭曲布满了黑蓝色裂痕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释然的笑容。他猛地转身不再去看那个唯一的生路，而是张开了双臂用自己的后背用自己那即将崩溃的凡人身躯，迎向了那片代表着“终结”的神之权柄！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身后的飞燕、铁山、水鬼连带着那个昏迷的哈桑，狠狠地朝着那个“逻辑漏洞”推了出去！
“走——！！！”一声用尽了生命用尽了灵魂的咆哮！
“不！！！”飞燕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住了一片冰冷的虚空。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推力将他们四个人狠狠地推进了那个由破碎代码组成的漆黑漩涡之中。
在被黑暗吞噬的最后一个瞬间，飞燕最后看到的景象是石磊——那个她一直以来都看不透的年轻队长。他没有去对抗那片“终结”的海啸，只是彻底地放开了对自己体内那股悖论之力的压制，他主动地引爆了自己。
“我……”“……是悖论。”
秩序与混沌，存在与虚无，‘我’与‘非我’。当这些所有相互对立的终极概念在一个凡人的身体里轰然对撞的瞬间，没有爆炸没有声音没有光，只有一片绝对的纯粹的将一切都吞噬都抹平的“白”。
……
“咳！咳咳！”不知过了多久，飞燕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与失重感中猛地恢复了意识。冰冷的带着浓郁血腥味和沙尘气息的狂风从四面八方灌入她的口鼻。她睁开眼，然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没有天没有地。他们在“坠落”。在他们的头顶是一片破碎的黄昏色天空，天空中挂着三颗大小不一的暗红色太阳；在他们的脚下是深不见底的翻滚着灰色云海的无尽深渊。而在他们周围四面八方，悬浮着无数巨大的破碎的金字塔残骸，漂浮着一座座由黄沙构成的无根空中岛屿。一些长着翅膀的如同巨大秃鹫般的诡异生物拖着长长的尾焰，在那些残骸与岛屿之间呼啸而过。
这里不是埃及，不是地球上的任何一个地方。这里是一个完全破碎的陌生的充满了死亡与不详气息的异世界。
水鬼和铁山也悠悠转醒，看着眼前这如同神话末日般的景象，脸上写满了震撼与茫然。他们逃出来了，但是他们失去了他们的队长。
飞燕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在她那黑色的战术手套上，正静静地躺着一滴不知何时滴落其上的晶莹泪珠。那滴泪珠很小，却一半是吞噬一切的深邃黑色，另一半是凝结万物的冰冷蓝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