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屋外阳光明媚，司南伯府的书房内却点起了灯。

范建端坐在太师椅上，面色沉肃，看着走进来的范闲，以及那个安静跟在他身后半步的盲眼少女——七竹。

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七竹身上时，那沉肃的眼神深处，不易察觉地掠过一丝极致的复杂与恍然。

这张脸，与他记忆中那个被叶轻眉小心翼翼安置、仿佛会永远沉睡下去的稚嫩容颜已经不太相似，或是已然长开，褪去了孩童的圆润，显露出少女的清冷轮廓。

每每见到面前人，不免要感叹一句

“她竟然真的……醒了，而且长大了”

这个认知，即便在范闲回京这些时日他已然知道，并亲眼见到，却依旧每次亲眼见到，依旧在心中掀起波澜。

他收敛心神，目光重新锐利地投向范闲

范建：今日在府衙之上，你为何要当众质问太子儋州刺杀之事？

范建：你可知此举何等鲁莽？

范建：将此事闹得满城风雨，于你有何益处？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和对范闲行事不解的沉重。

范闲站在书房中央，能感受到范建目光中的压力，但他并未退缩。他甚至下意识地，将身侧静立不语的七竹更清晰地纳入自己的守护范围，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范建的眼睛。

范闲：父亲，

范闲开口，声音清晰而平稳，

范闲：我这么做，目的只有一个。

他顿了顿，目光毫不避让地迎着范建：

范闲：为了退婚。

范建：你竟还想着退婚？

范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他以为自己已然讲的很清楚了

范建：就为了这个？你可知与林婉儿的婚事意味着什么？你竟为此……不惜得罪太子，搅动朝局？

他实在无法理解，一桩政治联姻，何以要用如此激烈的方式去推翻。

范闲的神色没有丝毫动摇，他朗声道

范闲：是。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正因知道它牵扯太多、束缚太紧，才更不愿接受。一桩不被期待的婚姻，于她于我，于两府，皆是负累。

范闲：若按部就班，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周旋，不如借此机会，快刀斩乱麻。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决绝。而就在他说完的瞬间，范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范闲身后的七竹。

少女依旧沉默，面容平静无波，仿佛他们讨论的惊涛骇浪与她毫无关系。

可范建的心中，却轰然又响起了许多年前，那个明媚张扬的女子抱着沉睡的小小女孩，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说过的话

叶轻眉：小竹竹，我们得给阿七物色个好夫婿。

当时只觉是挚友的戏言，对着一个不知能否醒来的孩子许下的空诺。

可如今……阿七醒了，长大了，就站在他面前，站在她的儿子身边。

而她的儿子，正为了退掉一桩显赫的婚约，不惜搅动京都风云。

刹那间，范建仿佛打通了某些关窍。

他看着范闲看向七竹时，那不经意流露出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全然明晰的维护与依赖；

再看看七竹虽目不能视，却始终将感知锚定在范闲身上的微妙姿态。

一股混合着震惊、了然、以及对故人承诺命运般应验的复杂情绪，猛地冲上心头。

但其实对于这个结果，范闲回京站在他书房内无拘无束地高声大言后，他不是就已经知道了嘛

他重重地靠回椅背，像是被抽走了所有质问的力气，抬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范闲此举，虽鲁莽至极，却精准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退婚的意图已昭然若揭，后续必然风波不断。

但此刻，范建心中翻腾的，已不仅仅是朝局算计，更有对命运无常的慨叹，以及对眼前这两个年轻人之间那无形羁绊的……一丝恍惚的确认。

窗外，太阳悄悄散发着它的温热悄然降临，将街巷的喧嚣与此刻书房内暗流涌动的沉默一同笼罩。

范闲或许还不完全明白自己所有行为背后的深层驱动，但他退婚的决心，已然坚不可摧。

而范建，在故人话语的回响中，似乎看到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早已埋下伏线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