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等到七竹循着人声赶到府衙附近时,堂内的纷争已近尾声。她没有上前,只静静立在人群外围,像一株生长在喧嚣边缘的青竹。

然后,她便听到了范闲清朗而带着一丝锋芒的声音,公然向太子询问起了关于“儋州刺杀”的事情。

“儋州刺杀?”

七竹在心中默念这四个字,那双空洞的眸子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她努力回溯离开儋州前的记忆碎片,虽未知全貌,但足以让她将“太子”这个名字,清晰地刻入了内心的黑名单。

任何与范闲过去危险相关的人,都是她需要警惕的目标。

人群渐散,范闲彬彬有礼地将那位名叫司理理的女子扶起,言谈间似乎要送她回府,可也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七竹。

刹那间,他脸上那副用于应酬的、带着些许疏离的平静面具碎裂开来,如同被阳光融化的冰面,眼底骤然迸发出真实的光彩,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活像一只看到了主人的大型犬,那份欣喜几乎要实体化尾巴在身后摇晃起来。

他甚至没太在意司理理客气的拒绝,只胡乱应下了“日后醉仙居再会”的邀约。

——哼,醉仙居?他才不会再去。

心里这么想着,范闲已经快速理好了方才在堂上辩论时弄的有些微乱的衣袍,那束得高高的马尾随着他轻快的步伐在身后活泼地弹跳。

他几乎是跑着来到七竹面前,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雀跃,轻轻唤了一声“小七”

这声呼唤与昨夜他提及不喜婚事时的沉闷截然不同。

七竹虽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语气里如释重负的轻快。

她微微偏头,“看”向他,没有回应,却是在安静地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范闲看着她沉静的样子,心头因公堂对峙和太子带来的阴霾瞬间消散了大半,他极其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范闲:走,陪我去看看滕梓荆。

两人并肩而行,离开府衙的喧嚣。走在去往滕梓荆家的路上,范闲才想起与她分享方才的插曲,语气带着点哭笑不得

范闲:昨夜去滕梓荆家时天黑了,路不太熟,路上碰见了个荡秋千的小孩,美滋滋啃着糖葫芦。我就想去问他一句。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范闲:结果你猜怎么着?我一看那糖葫芦颜色不对,抢过来一闻,还真掺了东西!还好只是点轻微的泻药。那小家伙可不干了,糖葫芦被抢,哭得天崩地裂,我怎么解释他都听不进去,最后只好赔钱了事。

七竹安静地听着,指尖能感受到他说话时手腕传来的细微震动,仿佛能触摸到他话语间的无奈与好笑。

不多时,他们便到了滕梓荆的住处。范闲见到老友,寒暄几句后,便认真劝道

范闲:听我一句,带着嫂子和孩子离开京都吧。这里水太深,找个安稳地方,多陪陪家人,比什么都强。

滕梓荆听着,面露思索,显然有些意动,但不知为何,眉宇间仍有一丝犹豫未散。他转而将范闲和七竹引见给身后的妻儿,爽朗笑道

滕梓荆:娘子,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范闲范公子,这位是七竹姑娘。

谁料,他身边那虎头虎脑的小子一看见范闲,小嘴一瘪,立刻指着范闲嚷嚷起来

龙套:爹!娘!就是这个怪叔叔!他抢我的糖葫芦!

空气瞬间凝滞。

滕梓荆和妻子惊讶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范闲脸上。

范闲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在对上滕家夫妻诧异眼神的瞬间,只剩下满脸的尴尬,他干笑了两声,试图解释

范闲:呃……这个……此事说来话长……

而始终静立一旁的七竹,虽看不见这戏剧性的一幕,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范闲瞬间的窘迫。

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向前挪了半步,以一种无声的姿态,站在了范闲身侧。

范闲在滕家夫妻愈发疑惑的目光中,硬着头皮,用最简洁的语言解释了糖葫芦的误会,着重强调了“发现不对”和“赔了钱”这两个关键点。

滕梓荆了解范闲的为人,听完后爽朗大笑,拍了拍儿子的脑袋

滕梓荆:臭小子,范叔叔是怕你吃坏肚子!

其妻也掩唇轻笑,气氛总算缓和下来。

又闲谈几句,范闲便牵着七竹告辞离开。

走在回府的路上,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可范闲脸上的尴尬还未完全褪去,他挠了挠头,对着身侧安静的七竹小声嘟囔

范闲:这下好了,还没熟悉就先成了‘怪叔叔’……

七竹没有回应,只是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步履平稳地跟随着他的引导。

范闲侧头看她,温和的阳光给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光。他忽然觉得,方才在堂上与太子对峙的紧绷,以及被小孩指认的些许狼狈,都在她这片寂静的港湾里消散无踪了。他忍不住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范闲:不过滕梓荆这家伙……我看得出他心动了,但还是有顾虑。京都这地方,对他这种经历过风雨的人来说,确实像个漩涡。

范闲:还有那个糖葫芦,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家伙,连小孩都坑……

范闲:小七,今天在堂上,我把儋州的事捅出来了……

他说着这些或重要或琐碎的事情,声音不高,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式的放松。他知道七竹在听,虽然她从不插话,偶尔只会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作为回应,但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七竹安静地走着,范闲的话语和手心的温度一同传来。

当听到“儋州”二字时,她被他握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那个被列入黑名单的名字——“太子”,在她心中沉甸甸地压着。

任何可能对范闲造成威胁的存在,都会触发她本能般的警惕。

临近司南伯府,门房早已看见他们,恭敬地打开大门。范闲这才停下话头,拉着七竹迈过门槛。

回到熟悉的院落,范闲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所有在外面的伪装。

他松开七竹的手,转身面对她,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带着点如释重负和孩子气的依赖

范闲:还是回来好。外面乱七八糟的事再多,回到有小七在的地方,就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暖阳洒满庭院,也落在七竹沉静的脸上。她依旧沉默,但微微转向他的姿态,仿佛是一种无声的确认。

府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将外界的纷扰暂时隔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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