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蚀的站台与呜咽的风

列车的颠簸持续了足足半分钟才渐渐平息,但车厢里的灯始终没亮。黑暗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死死裹住每一寸空间,连呼吸都带着潮湿的凉意,仿佛置身于深埋地下的古墓。

江砚被谢承泽按在座椅上,手腕还被对方牢牢攥着,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左腿的伤在剧烈震动中被牵扯,疼得控制不住。

“还能动吗?”江砚的声音压得很低,在黑暗中像根绷紧的弦。

谢承泽松开手,指尖在口袋里摸索片刻,摸出半截打火机——是江砚之前落在消毒室、被他顺手揣走的那只。“嚓”的一声,橘黄色的火苗窜起,映亮他线条冷硬的侧脸,额角的冷汗在火光中闪着细碎的光。

“没事。”他晃了晃打火机,光线扫过车厢,“看看情况。”

火苗跳动着,照亮了周围的狼藉。斜前方的西装男干尸不知被什么东西撞得翻了个身,露出枯槁的手骨,指节还保持着抓挠的姿势;后排的座椅被撕开道大口子,里面的海绵被扯成絮状,混着铁锈色的污渍,像凝固的血;而刚才那扇连通隔壁车厢的金属门,此刻竟被撞得变了形,门缝里渗进一缕极淡的白气,带着刺骨的寒意。

“门没锁死。”谢承泽的目光落在扭曲的门把手上,火苗在他瞳孔里跳动,“刚才的撞击,可能让它松动了。”

江砚的心沉了沉。他想起隔壁车厢那些疯狂转动的时钟影,还有那只拖着破钟的“时间幽灵”,喉咙发紧:“那东西……会不会过来?”

“不知道。”谢承泽熄灭打火机,黑暗重新笼罩下来,“但我们得做好准备。”

话音刚落,列车突然开始减速,比上一次到站时更缓慢,铁轨摩擦的“哐当”声拖得很长,像濒死者的呜咽。车厢里弥漫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还夹杂着淡淡的海水腥气,仿佛这节列车正从地下隧道驶向潮湿的海岸。

“又到站了?”江砚的指尖摸到怀表,表盘内侧的刻痕微微发烫,却没有浮现任何画面,只有一种莫名的压抑感,像有块石头压在胸口。

“不像正常停靠。”谢承泽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传来,带着警惕,“你听。”

江砚屏住呼吸,果然听到了异常——除了列车减速的摩擦声,还有风声。不是隧道里沉闷的气流声,而是穿过空旷建筑的、带着呜咽的风,夹杂着某种东西被吹动的“哗啦”声,像破旧的广告牌在摇晃。

列车彻底停稳的瞬间,车门“嘶”地滑开了。

没有预想中的惨白站台灯光,只有一片昏黄的、朦胧的光,从门外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道狭长的光斑。风顺着门缝灌进来,卷起地上的海绵絮,打着旋儿飘,带着股咸涩的潮气,吹得人皮肤发紧。

江砚和谢承泽对视一眼,借着门缝透进的微光,慢慢挪到车门边。

门外是个比上一站更破败的站台。站台顶棚塌了大半,露出锈蚀的钢筋,像巨兽的肋骨刺破皮肤;墙壁上的瓷砖几乎全掉光了,露出里面发黑的水泥,上面用红色油漆画着无数个歪扭的时钟,指针全指向不同的方向,有些甚至倒着钉在墙上;地面积着厚厚的淤泥,混着碎玻璃和锈铁屑,踩上去“咯吱”作响,时不时冒出个冒泡,散发出腐烂的腥气。

站台尽头立着块歪斜的站牌,上面的字迹被雨水泡得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海滨站”三个字,旁边用粉笔写着一行新字,字迹潦草,像是写得很急:“别捡地上的怀表——会被时间咬住”。

“海滨站……”江砚喃喃自语,目光扫过站台边缘。那里没有铁轨,只有一片漆黑的、翻滚着浪花的“海”,黑色的浪涛拍打着站台边缘的水泥地,溅起带着腥气的水珠,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这根本不是地铁该有的站台。

“有人。”谢承泽突然按住他的肩膀,指向站台左侧的阴影里。

江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阴影里缩着两个人。一个穿工装夹克的年轻男人,约莫二十出头,头发乱糟糟地粘在额头上,怀里抱着个工具箱,手指不停地敲着箱盖,发出“哒哒”的轻响,像在缓解恐惧;他身边靠着个穿白衬衫的女人,三十岁左右,眼镜片碎了一块,正用手帕捂着胳膊,手帕边缘渗出血迹,脸色苍白得像纸。

听到车门滑动的声音,那两人同时抬起头,眼里闪过惊恐,又迅速被警惕取代。

“你们是……新来的?”工装男的声音发颤,握着工具箱的手紧了紧,“从哪节车厢过来的?”

“第三节。”谢承泽的声音很淡,目光落在女人渗血的胳膊上,“你们遇到了什么?”

女人瑟缩了一下,往男人身后躲了躲。工装男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我们从第五节车厢过来的……那里全是水,淹到膝盖,水里有东西在拉人……”他指了指女人的胳膊,“她被那东西刮到了,伤口一直流血,止不住。”

江砚注意到,女人的手腕上戴着块精致的女士手表,表盘是碎的,指针停在2:17,表蒙子上沾着血丝,和她胳膊上的伤口颜色一样。

“地上的怀表……”江砚想起站牌上的字,“你们见过?”

“见过!”工装男的声音突然拔高,又慌忙压低,“刚开始有个穿旗袍的老太太,捡了块金怀表,结果……”他打了个寒颤,“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一堆骨头,表链还缠在指骨上呢!就在那边的淤泥里!”

他指向站台右侧的淤泥地。江砚果然看到淤泥里露出半截金色的链子,像条毒蛇的尾巴,在黑色的浪涛反光中闪着冷光。

风突然变大了,卷着黑色的浪花拍在站台上,溅起的水珠落在江砚手背上,冰凉刺骨。他下意识地缩手,却发现怀表不知何时开始发烫,表盘内侧的刻痕亮了起来,映出一行淡金色的字:【警告:时间流速异常区域,停留超过10分钟将被“潮汐”吞噬】

潮汐?是指站台外那片黑色的海吗?

江砚抬头看向海面,发现黑色的浪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刚才还在站台边缘的浪花,此刻已经漫到了站牌脚下,水泥地被泡得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在被腐蚀。

“我们得离开这里。”谢承泽的声音带着紧迫感,“浪快淹过来了。”

工装男也慌了:“可……可列车门快关了!我们还没找到时间枢纽……”

“未必非要坐列车。”谢承泽的目光落在站台尽头的一扇铁门上。那扇门嵌在水泥墙里,锈迹斑斑,门把手上缠着铁链,锁是坏的,随风轻轻晃动,发出“哐当”的响声,门后隐约透出更暗的阴影。

“那后面是……隧道。”女人终于开口,声音细若蚊蚋,“我们刚才不敢走,里面有哭声。”

哭声?

江砚的怀表又烫了一下,这次浮现出一幅模糊的画面——隧道里堆满了生锈的行李箱,每个箱子上都放着块停走的表,深处传来女人的哭声,仔细听,却像无数个时钟在同时倒转。

“走隧道。”谢承泽当机立断,“列车不一定安全,而且规则没说必须乘列车通关。”

工装男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上涨的浪涛,又看了看紧闭的列车门,最终咬了咬牙:“行!我们跟你们走!”他扶起身边的女人,“阿雯,忍着点。”

女人点了点头,疼得额头冒汗,却没再出声。

江砚扶着谢承泽,几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淤泥地,朝那扇铁门走去。脚下的淤泥越来越深,时不时踩到坚硬的东西,不知是石头还是别的什么,腥气也越来越浓,闻得人头晕。

离铁门还有几步远时,江砚的脚突然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一股冰冷的、滑腻的力量从淤泥里传来,死死攥着他的脚踝,往深处拖拽。江砚猝不及防,差点摔倒,低头一看,只见淤泥里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指甲泛着青黑,手腕上戴着块银色的手表,指针正疯狂地顺时针转动,表盘玻璃上印着他惊恐的脸。

“是水里的东西!”工装男吓得脸色惨白,举起工具箱就想砸。

“别碰!”谢承泽厉声喝止,同时从口袋里摸出那半截打火机,“嚓”的一声点燃,伸到那只手旁边。

火苗靠近的瞬间,那只手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淤泥里,只留下一圈涟漪,和手表表盘最后反射的、诡异的红光。

江砚惊魂未定地喘着气,脚踝处的皮肤火辣辣地疼,像是被冰碴刮过。

“那是被时间缠住的死者。”谢承泽熄灭打火机,声音凝重,“它们的手表还在走,说明时间还没放过它们。”

风更急了,黑色的浪涛已经漫到了他们脚边,冰凉的海水打湿了裤脚,带来刺骨的寒意。铁门上的铁链摇晃得更厉害了,“哐当”声中,隐约能听到门后传来细碎的哭声,像个小女孩在呜咽,又像无数只怀表的齿轮在摩擦。

“快开门!”工装男急得去拽铁链,铁锈渣子掉了他一手。

谢承泽按住他,从江砚靴筒里抽出那半截匕首,用力插进锁扣的缝隙里,猛地一撬。

“咔哒。”

生锈的锁扣断了。

铁链“哗啦”一声掉在地上,门被风推开一道缝,里面的哭声瞬间清晰起来,混杂着某种机械运转的“滴答”声,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张无形的网,正缓缓张开。

江砚看了眼身后不断上涨的黑色浪涛,又看了眼门后深不见底的黑暗,握紧了怀表。

无论门后是什么,他们都必须走进去。

因为站台的地面已经开始龟裂,那些用红漆画的时钟,指针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动,指向同一个时间——0点0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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