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与现实的交织
脚边，桌上，空酒瓶或站或躺，七歪八扭地散了一地，像是激战后的残骸。
忘记学姐和巴彦那是什么时候走的了，只模糊记得好像是学姐哭笑不得地、半扶半抱着那个已经喝得醉醺醺、东倒西歪、嘴里还嘟囔着“姐姐真好”的巴彦那离开的。
妈妈在店里忙得脚不沾地，中途过来看了一眼，发现这两个小子居然悄无声息地喝了这么多，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没收了桌上剩下的酒，又好气又心疼地把他们“赶”出了店门，嘱咐林枫停一定把江泊安全送回去。
其实那时候，江泊的意识已经像浸了水的宣纸，有点模糊了。世界在他眼里晃荡着，声音也变得遥远。
林枫停（主人格）扶着他，两人踉踉跄跄地走出去很远。晚风吹在身上，带着夏末的凉意，但身体里酒精还在血管和脑海里翻涌，带来一种莫名的兴奋和勇气。
他看着江泊靠在自己身上、毫无防备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平时总是紧抿的嘴唇也微微张着，呼出带着酒气的温热气息。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和心疼涌了上来，让他很想抱抱面前的江泊，告诉他不要难过，他就在这里，他一定会想办法，把那个“坏家伙”从他（也是从自己）的生命里带走。
“你家在哪啊？”林枫停晃了晃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一些。
“嗯……啊？”江泊下意识地抬起头，眼神迷蒙没有焦点，嘟囔着几个含混不清的气音，手指胡乱地指向一个方向，然后脑袋一歪，又“不省人事”地靠回了林枫停肩上，仿佛刚才那点指路的力气已经耗尽。
林枫停看着他那副样子，又是无奈又是心疼。他叹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江泊靠得更舒服些，然后顺着他刚才指的大致方向，搀扶着他，一步一步，慢慢地消失在夜色渐深的街道尽头。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仿佛也带着醉意，摇摇晃晃地走向未知的前方。
……
“到了吗？”
每隔一段路，林枫停就不得不轻轻摇醒靠在自己身上、几乎要睡着的江泊，重复着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没有……”江泊每次都是含糊地回答，眼睛都懒得睁开，全靠林枫停半扶半抱地拖着往前走。
又走出去两步，江泊却突然站在原地不动了，他迷迷糊糊地眯了会眼睛，像是在努力聚焦，然后猛地拽住林枫停的胳膊，语气带着点终于找到地方的笃定：
“……到了”
林枫停松了口气，总算到了。他抬头看了看眼前这栋居民楼，又看了看单元门上的电子锁。
“钥匙呢？”他转头问江泊。
只见江泊手足无措地开始在自己身上一通乱翻，口袋掏了又掏，脸上原本因为酒精和找到家的放松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清晰的茫然和慌乱。
林枫停看着他这反应，心里顿时感觉不好。
果然，江泊翻遍了所有口袋，动作慢慢停下来，他抬起那张漂亮的、此刻却完全耷拉下来的脸，眼神里带着醉意和闯了祸般的心虚，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钥匙和手机……都忘记在店里了。”
“……”
一阵晚风吹过，带着十足的凉意。
林枫停看着眼前这个无家可归、还醉醺醺的“漂亮麻烦”，又看了看紧闭的单元门，一时间也陷入了沉默。
这下，是真的麻烦了。
“阿姨好，我是林枫停，江泊的同学。”林枫停犹豫了片刻，还是掏出了自己的手机，翻找到江泊的微信，拨通了视频通话。所幸，那边很快就接通了，屏幕里出现江泊妈妈带着些许疲惫却温和的脸，背景是炸鸡店尚未打烊的嘈杂声。
“阿姨，江泊他……钥匙忘记带了，可能落在店里了。今晚……我带他在外面住吧，您看行吗？”林枫停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可靠些，把镜头对准旁边靠着自己肩膀、眼神迷离的江泊。
江泊妈妈看着屏幕里儿子那副明显喝多了的懵懂样子，又看了看一脸诚恳、努力扶着江泊的林枫停，只是稍微顿了顿，便很快答应了：“啊，这样啊，好，那麻烦你了林同学。注意安全吧。”她的声音带着忙碌后的沙哑，但语气是信任的。
挂了电话，林枫停松了口气。他搀扶着江泊，在附近找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小旅馆，用自己带的钱开了个标间。
交完钱，领着他坐电梯上楼。进了房间，林枫停先把江泊安置在靠墙的床上，看着他一身的酒气和疲惫，想了想，还是蹲下身，从柜子里找出拖鞋，又拿出准备好的干净浴袍，然后轻轻拍了拍江泊的脸颊：
“江泊，醒醒，去洗澡。”
他的声音不算大，但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照顾者的坚持。
“唔……我想睡觉。”江泊闭着眼，不满地嘟囔着，身体软绵绵的，几乎是被林枫停半推半抱着推进了浴室。
浴室门关上后，里面安静了好一会，久到林枫停坐在外面的床上，开始担心江泊是不是直接坐在里面睡着了，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问问时，里面终于传来了哗啦哗啦的流水声。
他这才稍稍放下心。
片刻后，浴室门被拉开。江泊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发梢还在滴水。他随意地裹着浴袍，但由于腰间的系带没有好好系上，前襟大开，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和清晰的锁骨线条，皮肤因为热水澡泛着淡淡的粉色。
“喂……！你怎么就这样出来了！快穿好衣服！”林枫停（主人格）看得整个人都弹了起来，脸颊瞬间爆红，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冲过去，先是赶紧给他拉了拉敞开的衣领，试图遮住那片晃眼的皮肤，然后又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帮他重新系好腰间的系带，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对方温热的身体，让他心跳如擂鼓。
江泊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造成了多大的冲击，他微微蹙着眉，凑近林枫停颈间嗅了嗅，带着醉意的鼻音含糊地说：“你身上有烟味……” 说完，还双手无力地推了他一下，像是嫌弃，然后自己摇摇晃晃地走到另一张床边，直接躺了下去，裹起被子盖住肚子，一副准备会周公的模样。
“真是的……”林枫停看着他这一连串动作，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抬手摸了摸自己依旧发热的脸颊，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跳，这才拿起自己的浴袍，走进了浴室。
浴室里，水雾还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刚刚用过的、清新的柠檬香型洗发水的味道——是江泊身上的味道。这认知让林枫停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
等林枫停自己也快速洗完澡，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时，发现江泊果然又快要睡着了，头发还湿着，枕巾都湿了一小块。
“别睡啊……”林枫停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头发弄湿了要吹干，不然明天会头痛的。”
他在房间里找到吹风机，然后走到江泊床边，把他从被窝里拎起来，让他靠坐在床头。江泊迷迷糊糊地配合着，眼睛都睁不开。
枫停插上电源，打开吹风机，嗡嗡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他站在床边，手指轻柔地穿梭在江泊柔软湿润的黑发间，小心翼翼地用暖风帮他吹干头发。
暖风烘烤着头发，也烘烤着两人之间这短暂而奇异的宁静。江泊似乎觉得很舒服，微微仰着头，像一只被顺毛的猫，甚至无意识地往林枫停手的方向蹭了蹭。
林枫停看着他那副毫无防备、依赖着自己的样子，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心里那片柔软的角落，仿佛也被这暖风烘得更加温热了。
这一刻，没有那个“坏家伙”，没有那些复杂难解的问题，只有嗡嗡的吹风机声，和这份在陌生旅馆里，笨拙而真诚的守护。
“别走。”
吹风机的嗡嗡声刚停，林枫停正准备转身去放好机器，一只滚烫发热的手突然从被窝里伸出来，抓住了他的手腕。那力道带着醉酒后的执拗，猛地一拉——
“哇啊！”
林枫停猝不及防，低呼一声，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以一个糟糕的姿势结结实实地压在了江泊身上。
两人身体紧密相贴，隔着薄薄的浴袍，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的轮廓和温度。江泊身上清新的柠檬香气和他自己刚洗完澡的皂角味混合在一起，萦绕在鼻尖。
林枫停的大脑一片空白，脸颊像着了火一样迅速红透，手忙脚乱地就想撑起身子。
然而，身下的江泊似乎并没有觉得不适，反而像是找到了热源，无意识地又往他怀里蹭了蹭，嘴里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带着睡意的嘟囔，如同梦呓般落入林枫停的耳中：
“喜欢……”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林枫停所有的慌乱和理智。
他整个人僵住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出来。他看着身下江泊紧闭的双眼、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两片因为酒精而显得格外润泽的唇瓣，一个大胆又卑微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他犹豫了片刻，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然后，他极其轻柔地牵起江泊露在被窝外面的那只手，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他低下头，凑近那只骨节分明、此刻却柔软无力地躺在他掌心手，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带着无比的珍重和试探，轻声问道：
“我……可以……亲你吗？”
江泊似乎被这细微的声音和触碰打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没有焦距，带着浓重的困倦和迷离。他下意识地推了推林枫停的胸口，力道轻得像是羽毛拂过。
就在林枫停以为会被拒绝，心缓缓下沉时，江泊却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清醒，又轻轻地、含糊地落下一句：
“可以……”
话音刚落，他便似乎觉得灯光太过耀眼,用手捂住了眼睛，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仿佛又沉入了梦乡。
得到了这近乎梦呓的许可，林枫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瞬间填满了，酸涩又甜蜜。他没有去碰触那双唇，没有做出任何更逾矩的行为。
他只是低下头，如同最虔诚的骑士，将自己微颤的、温热的唇，轻轻地、郑重地印在了江泊的手背上。
这是一个轻柔的吻手礼。
不像那个雨夜里另一个“他”留下的、带着侵略和占有意味的吻。
这个吻，是单纯的，浅浅的，不掺杂任何欲念，只有满得快要溢出来的、笨拙而真挚的喜欢，和一种想要守护的承诺。
一触即分。
唇瓣离开那微凉的皮肤，林枫停抬起头，看着江泊安静的睡颜，脸上红潮未退，眼神却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
他将江泊的手小心翼翼地塞回被窝，替他掖好被角，然后轻手轻脚地起身，关掉了房间的灯。
黑暗中，他躺在另一张床上，听着身旁人平稳的呼吸，手背上仿佛还残留着那轻柔触感的余温，心里一片前所未有的柔软和宁静。
这个夜晚，似乎也变得不那么糟糕了。
晚安，我的漂亮小蛇，祝你好梦。
他在心里无声地说道，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温柔到极致的弧度。
他垂着眸子，浓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可那目光却一直牢牢地、贪婪地流连在对面床铺那人的身影上，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勾勒着对方安静的轮廓。
这份专注里，似乎有一点点像副人格的固执，带着不肯移开的坚持。但其中却没有那份灼人的占有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守护，仿佛只是这样看着，就能让内心被巨大的满足感填满。
夜更深了，窗外的喧嚣彻底沉寂下来,只能听见偶尔的车鸣。
最终，他似乎也抵挡不住睡神的诱惑，眼皮越来越沉，那固执的视线渐渐模糊、涣散。
在彻底陷入沉睡的前一刻，他仿佛看到那条漂亮的小蛇在梦中动了动，寻了个更舒适的姿势。
带着这个安心的念头，他终究是睡着了。
房间里，只剩下两道均匀交织的呼吸声，在黑暗中轻柔地起伏，如同最和谐的夜曲。这个混乱、尴尬却又意外地掺杂进一丝温柔的夜晚，终于落下了帷幕。
……
初升的太阳，带着一种柔和而不刺眼的光芒，透过并未拉严的窗帘缝隙，洒落在这个小小的旅馆房间里，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
江泊睁开了眼睛。
意识回笼的瞬间，第一个感觉是头痛，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下地敲打着太阳穴。他昨晚似乎又做梦了。
模糊的记忆碎片开始拼接——吹风机嗡嗡的声音，被人拉倒在床上的失重感，近在咫尺的、林枫停通红的脸，还有……手背上那轻柔得如同幻觉的触感。
这个场景……和之前的梦好像。
都是林枫停，都是些亲密的、让他心绪不宁的触碰。只是这一次的梦，似乎少了些侵略性，多了些……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宿醉带来的影响有点大，江泊现在还有点头晕，思绪像是裹在一团粘稠的雾里。喉咙更是干得厉害，口干舌燥的，他随手拿过床头柜上剩余的半瓶饮用水，拧开，咕嘟咕嘟地灌了大半瓶下去，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才感觉稍微活过来一点。
他放下水瓶，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另一张床上。
林枫停还在熟睡，侧着脸，呼吸均匀，晨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让他看起来安静又无害。
一个念头，带着宿醉的钝痛和心底深处的一丝悸动，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林枫停，是不是做了和梦里一样的事情？
那个吻手礼……到底是真实发生的，还是仅仅是他醉酒后又一个荒唐的梦境？
他不知道。
现实与梦境的界限，在酒精和接连不断的“意外”冲击下，变得愈发模糊。
他垂着眸子，静静地看着熟睡的林枫停，眼神复杂。里面有着困惑，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或许，还有一点点……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类似于期待的东西。
越来越亮的房间里，充满了新的一天的气息。
但对于江泊而言，新的一天，似乎只是带着更多的未解之谜，悄然开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