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
江泊看着屏幕上那个丝血反杀后,默默站在原地的公孙离,心里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林枫停(他此刻依旧认为是主人格)的技术竟然这么强悍。刚才那种绝境,即便自己没有过去,没有打出那个关键的击飞,看林枫停最后的操作和位移冷却时间,估计也能换掉兰陵王,最多不过是自己死一次。
他能一个人扛住发育路对面的压力,甚至在打野频繁针对下,还能打出如此优势,并且完成反杀。
那么,他自己玩吧……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江泊脑海里。
既然他不需要自己的保护,甚至自己的“帮助”可能在某些时候(比如抢人头)反而是一种打扰,那自己又何必凑上去?
与其去一个已经足够强大的射手身边,显得多余,不如去帮助那个更需要自己的人。
江泊沉默地操控着他的小桑启,转身,毫不犹豫地跟上了刚刚在中路支援时,又不幸被对面蹲到、打残后侥幸逃生的巴彦那的澜。
澜的经济因为几次阵亡和支援,已经有些偏低,此刻正可怜兮兮地在野区打着野怪回血。
看到绿色的身影靠近,巴彦那立刻咋呼起来:“哎!江泊!还是你够意思!来来来,跟着俺,俺带你吃香的喝辣的!”虽然他自己现在看起来更像需要被接济的那个。
江泊没说话,只是默默用桑启的技能帮澜回复着状态,然后安静地跟在澜的身侧,为他提供视野,用小小的木剑帮他一起清理野区。
他选择了一种更“安全”的距离。
下路的“林枫停”看着小地图上,那个紧紧跟在澜身边的绿色圆点,操作着公孙离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清完兵线,推掉下路二塔,战绩华丽,经济冠绝全场。
可看着那个亦步亦趋跟在别人身边的辅助,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刻意排除在外的、孤零零的胜利者。
赢了游戏,却好像输掉了什么更重要的东西。
这种认知让他刚刚反杀带来的快感瞬间消散无踪,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烦闷和……被抛弃感。
他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操作,带着一股冷冽的杀意,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了对面的英雄和水晶上。
游戏最终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胜利了。
巴彦那还在兴奋地喊着“牛逼”,而另外两人,一个面无表情地退出游戏,一个盯着胜利界面,眼神晦暗不明。
突然,红蓝两半的结算界面里跳出一行系统提示:
【-瑶】为你点赞!
“你这公孙离,有理解!”
紧接着,一个好友申请弹了出来
[玩家小溪流爱唱歌] 申请添加你为好友”
附言:“你好!你的公孙离玩得太厉害了!可以带带我吗?”
是对面的那个辅助。
“林枫停”几乎可以想象到,屏幕那头的辅助是用怎样一种崇拜、甚至带着点讨好的心情发出这条申请的。就像……就像他自己偶尔(虽然绝不承认)也会对江泊那种精准的意识和操作,产生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然而此刻,这条赞美和好友申请,像一根尖锐的刺,精准地扎进了他最不舒服的地方。
他下意识地瞥向江泊。
江泊已经利落地退出了结算界面,将手机放到一边,拿起水杯,垂着眼眸,平静地喝着水,仿佛刚才那局游戏,以及他这个carry全场的公孙离,都与他毫无关系。
那个明明也在很努力(虽然在他眼里是“碍事”)的敌方射手鲁班,在游戏里被他一次次单杀,毫无还手之力。
可为什么……他此刻却觉得,自己才更像是那个被无视、被抛弃的“敌方射手”?
赢了全世界,却得不到最想要的那一个人的目光。
这种认知让他胸口发堵,那股邪火无处发泄,反而变成了一种沉甸甸的、带着酸涩的憋闷。
他盯着那个好友申请,手指悬在“拒绝”按钮上,迟迟没有按下去。
巴彦那还在旁边乐呵呵地感慨:“可以啊枫停,都把对面打服了!这瑶妹是想抱大腿啊!”
“林枫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没什么温度的笑意,最终还是用力按下了“拒绝”。
带飞?
他连自己最想“带”的人都带不动。
不,或许不是带不动,是对方根本……不屑于跟他。
转身走向阳台,趴在上面眯着眼睛,望着城市的夜景,凌冽的晚风吹过,但是还是很——
郁闷……
冷风并没吹散“林枫停”心头的烦躁,反而让他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情绪,竟然已经可以不知不觉地被江泊那个家伙牵着鼻子走了。
这个认知让他感觉加倍郁闷。
正巧巴彦那嚷嚷着“憋不住了”冲去了洗手间。
“林枫停”眼神一闪,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脸上所有外露的尖锐和不满收敛起来,换上那副主人格特有的、带着点怯生生和憨气的表情,几步走到江泊床前,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江泊正裹着被子试图入睡,忽然感觉床铺一沉,一个温热的身躯靠近,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手指就戳在了他侧腰最敏感的地方!
“啊!”江泊整个人猛地一颤,像只受惊的猫一样弹了一下,惊呼脱口而出:“你有病啊!滚!”
却见“林枫停”迅速收回手,脸上露出了主人格那种被凶之后的无措和委屈,眼神湿漉漉的,用那种非常诚挚、甚至带着点巴巴的语气,小声嘟囔:
“不是……我只想问你,”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语气更加委屈,“你怎么不跟我了?我有好几次差点被杀了。”
“……”?
江泊整个人都懵了。
你不睡觉,莫名其妙爬到我床上,戳我腰,就为了问这个?!
而且这语气、这表情……是主人格没错。可这个问题……
让他怎么回答?
难道要直接说“我看你技术很好根本不需要我,而且你(或者另一个你)还让我留人头,我觉得你很奇怪所以不想跟了”?
面对这张写满了“老实”、“委屈”和“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的脸,他那些基于观察和副人格挑衅而得出的结论,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张了张嘴,感觉喉咙有些干涩,最后只能憋出一句干巴巴的:“……我看你打得很好。”
“林枫停”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扑闪,继续用那种纯然无辜的语气追问:“可是……辅助不是应该跟着射手的吗?巴彦那是打野,他……他可以自己玩的。”
他这话听起来逻辑简单直接,甚至有点傻气,完全是主人格会有的思维方式。
江泊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心里一阵无力。他感觉自己像是在跟一个完全搞不清状况的小孩子解释一件复杂无比的事情。
“我……”他卡壳了。
看着江泊语塞又无奈的样子,“林枫停”心里那股憋闷奇异地消散了一些,甚至升起一丝恶劣的愉悦。看,你还是拿这样的“我”没办法。
但他脸上依旧维持着那副憨厚又带着点执拗的委屈表情,仿佛得不到一个合理的答案就不会罢休。
洗手间传来冲水声,巴彦那快要出来了。
江泊头皮发麻,只想赶紧结束这诡异的对话,匆匆道:“下次……下次跟你。”
得到这句不算承诺的承诺,“林枫停”像是终于满意了,脸上露出一个有点傻气的、满足的笑容,“哦”了一声,这才慢吞吞地爬下床,回到自己那边。
江泊看着他的背影,重重地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莫名其妙的仗,身心俱疲。
而背对着江泊的“林枫停”,嘴角在阴影里,勾起一个转瞬即逝的、得逞的弧度。
看,稍微用点那个傻子的样子,就能让你无可奈何。
只是,为什么在得逞之后,心里那点愉悦底下,还是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郁闷呢?
他好像,并不只是想看到江泊无奈的样子。
“关灯喽。”巴彦那刚刚爬上床,宿管的声音就从外面传来,伴随着“啪嗒”一声轻响,宿舍陷入一片黑暗。对面宿舍楼的灯光也一盏接一盏地熄灭,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想要……
黑暗像是滋生的温床,让某些潜藏的念头疯狂蔓延。
占据他……
想要他心甘情愿的跟在自己后面辅助,想要……
“林枫停”躺在下铺,睁着眼睛,眸色渐渐与宿舍的黑暗融为一体,深处翻涌着某种近乎偏执的、滚烫的渴望。不仅仅是游戏里的跟随,而是某种更彻底的东西。那个清冷又易碎的人,如果能让他只看着自己,只依赖自己……
而此刻上铺的江泊,在陷入黑暗后,身体反而绷得更紧了。
他被戳了一下的腰侧皮肤,仿佛还残留着那种被突然触碰的、带着点痒意和惊悸的触感,在寂静和黑暗中变得异常清晰。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警戒的状态,根本睡不着。
他把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裹在被子里,蜷缩起来,试图制造一个安全的堡垒,阻隔外界,也阻隔自己混乱的心跳和思绪。
可是,越是命令自己不要想,那瞬间的触感、那近在耳边的温热呼吸、那张带着委屈却又隐含侵略性的脸……就越是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咚……咚……咚……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快速地跳动着,在万籁俱寂的夜里,这声音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响彻在他的耳膜,一下,又一下,急促得让人心慌。他几乎觉得,这心跳的频率和声音,足以填满整个狭小的宿舍空间,会被下铺的那个人听得一清二楚。
这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羞耻和不安。
他屏住呼吸,努力想让心跳平复下来,却收效甚微。
下铺传来极其轻微的翻身声。
江泊立刻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全神贯注地捕捉着下方的动静。
然而,那边只是翻了个身,便再无声音,仿佛也陷入了沉睡。
只有江泊自己知道,这个夜晚,注定漫长。
黑暗中,两个清醒的人,一个被混乱的心跳和残留的触感所困,一个被灼热的占有欲和未尽的渴望灼烧,各自睁着眼,在无声的寂静里,走向黎明。
宿舍里,只剩下巴彦那逐渐响起的、平稳的鼾声,成为了这个微妙夜晚最单纯的背景音。
……
一夜无眠。
当第二天学校早晨刺耳的铃声划破寂静时,巴彦那打着哈欠坐起来,一眼就看到了对面两张写满疲惫的脸。
林枫停和江泊两个人的眼睛下面都挂着浓重的乌青,尤其是江泊,他本来肤色就偏白皙,熬了一夜后更是显得脸色苍白透明,那对黑眼圈活像被人揍了两拳,配上他没什么血色的唇,活脱脱一只濒危的大熊猫。
“哇!你们两个昨天晚上干什么了?偷牛去了?”巴彦那一边拿着牙刷胡乱刷着,一边趿拉着拖鞋走到林枫停床前,扯了扯他的被子,“快起来快起来,要迟到了!”
“别吵……”被子里传来林枫停(听起来像是主人格,带着浓重睡意和被打扰的不耐)闷闷的声音,他把被子扯了回去,裹得更紧了,显然昨晚后来才睡着,此刻根本起不来。
“……”江泊已经站在水池边,正面无表情地捏着牙膏杯,机械地刷着牙。听到巴彦那的问话,他刷牙的动作顿住了,眼神放空地看着镜子里那个憔悴的自己,快要咬断嘴里的牙刷。
昨晚能说什么…还能说什么……
难道要告诉巴彦那,自己昨晚因为被戳了一下腰,就心神不宁,最后好不容易睡着,还做了个荒唐至极、难以启齿的春梦,而梦里的对象……正是此刻在下铺赖床的、那个时而憨厚时而恶劣的林枫停?
这个认知让他胃部一阵抽搐,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可疑的热度,他猛地低下头,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用力扑打脸颊,试图浇灭那不该有的燥热和羞耻。
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却冲不散脑海里那些破碎又旖旎的梦境片段。他甚至不敢去看下铺那个鼓起的被包。
巴彦那看着一个赖床不起,一个刷牙刷得像要跟牙刷决一死战,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比昨天更诡异的低气压,他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满心不解:
“奇了怪了,一个两个的……昨晚宿舍进贼了?偷你俩睡眠了?”
没人回答他。
只有哗哗的水声,和林枫停轻微的鼾声(或许是装的),以及江泊内心那片兵荒马乱、无处遁形的尴尬。
林枫停(主人格)躲在被窝里,虽然紧紧闭着眼睛,但耳朵却竖得老高,时刻捕捉着宿舍里的每一个动静——巴彦那粗重的刷牙声、江泊压抑的洗漱声、还有那两人之间几乎凝滞的沉默。
直到宿舍门“咔哒”一声轻响,确认江泊和巴彦那都离开了,他才敢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坐起身。
清晨微凉空气接触皮肤,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睡裤……
嗯……
他的脸颊瞬间爆红,像被火烧着一样,猛地并拢双腿,慌乱地抓过旁边的枕头盖住。
不出所料,仍然是鼓鼓囊囊的。
所以他刚刚才死死裹着被子,根本不敢起床,生怕被看出任何端倪。这种陌生的、强烈的生理反应让他既羞耻又困惑,心脏砰砰直跳。
但这还不是最让他混乱的。
他抱着枕头,努力回想昨天晚上的事情,记忆却像是断片的录像带。
他只记得自己洗完澡后好像又打了一局游戏,然后……然后记忆就变得模糊不清了。好像有爬上床的画面,好像有和江泊说话的片段,但具体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完全想不起来,只剩下一些零碎的感觉——一种莫名的兴奋,一丝得逞般的快意,还有……江泊那双在黑暗中似乎格外明亮的、带着惊悸和别的什么情绪的眼睛。
所以昨天晚上的‘他’到底做了什么?
为什么这么晚睡?
还有……为什么好不容易和江泊因为游戏似乎有所缓和的关系,又变得这么僵了?
早上他虽然躲在被子里,但能清晰地感觉到江泊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比以往更甚的、冰冷的排斥感,甚至带着点……恼羞成怒?
无数个问号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将他淹没。他低头看了看被枕头盖住的地方,又抬头看了看江泊空荡荡的、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床铺,一种巨大的无助和恐慌攫住了他。
那个“他”不仅会惹江泊生气,现在……现在好像还做了更过分、更难以理解的事情。
而他,甚至连自己“身体”做了什么都不知道,就要承受这一切莫名的尴尬和疏离。
……
饭堂里熙熙攘攘,充斥着早餐的香气和学生的喧闹。江泊和巴彦那分别买了自己爱吃的早餐——江泊是一份简单的炒粉,巴彦那是加了两个蛋的豪华煎饼和一大杯豆浆——然后拎着回到了相对安静的教室。
今天的课程表排得大多比较悠闲,文化课为主,并没有太多令人身心俱疲的训练,这本该是江泊比较喜欢的一天。
可他此刻却味同嚼蜡,机械地咀嚼着口中的炒粉,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秋风卷着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落,一如他纷乱的心绪。
“江泊,”巴彦那一边大口嚼着煎饼,一边喝着豆浆,嘴里含糊不清,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进江泊游离的意识里,“你和林枫停真的没事吗?我可是昨天晚上和隔壁宿舍的问了,他们说听到你和他吵架。”
“……嗯。”江泊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目光依旧追随着窗外那片最终落地的叶子。直到话音落下,他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承认了什么,咀嚼的动作瞬间僵住。
“真的吵架了啊?!”巴彦那突然咽下嘴里那口煎饼,表情变得非常严肃和认真,他放下豆浆杯,身体微微前倾,看着江泊,“我很担心你们,你们两个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句直白而恳切的话,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江泊用以维持平静的薄膜。
他握着一次性筷子的手指收紧,指节有些发白。
最好的朋友……
他看着巴彦那那双清澈的、写满了纯粹担忧的眼睛,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该怎么解释?
解释那不是吵架,是比吵架更复杂、更诡异的东西?解释林枫停身体里可能住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恶劣地挑衅他,另一个却又……(他脑海里闪过那个荒唐的梦,耳根微微发热)让他做了那种梦?解释他自己都理不清这团乱麻,只觉得疲惫又混乱?
这些话说出来,巴彦那能理解吗?还是会觉得他疯了?
最终,他只是垂下眼睫,避开了巴彦那过于真诚的视线,用筷子无意识地搅动着饭盒里已经有些凉掉的炒粉,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没什么大事,就是……一点误会。”
这句苍白的解释连他自己都不信。
巴彦那看着他这副明显不愿多谈的样子,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拿起煎饼用力咬了一口,闷闷地说:
“好吧……反正,有啥事一定要说。俺们是兄弟。”
窗外的落叶又被风卷起,不知飘向何方。
江泊低下头,看着塑料饭盒里油腻的炒粉,再也没有了食欲。
这漫长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