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选择

殿内的死寂仿佛有了重量，压在肩头。千道流的目光从虚空收回，落在司云织身上，那眼神里沉淀了太多东西——丧子之痛、对过往的审视，以及对未来的权衡。

良久，他低沉的声音打破沉寂，问出了一个冰冷而现实的问题，指向了那个悲剧的源头。

“你想杀了她吗。”

司云织闻言，云银色的眼眸没有丝毫波动，仿佛他问的是明日天气。她平静地反问，语气甚至带着一丝就事论事的探讨：

“然后呢？”

她不需要千道流回答，便继续用她那空灵的嗓音，条理清晰地剖析下去，每一个字都敲在千道流理智的弦上：

“小雪是她的女儿。我们不能因为为她编织了一个看似圆满的故事，就以为自己可以永远替代那份血脉相连的牵绊，无论那份牵绊如今是多么扭曲。”她的目光仿佛穿透墙壁，看到了那个在谎言中安然成长的孩子，“她需要母亲，哪怕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存在，一个可供她寄托情感的符号。”

千道流沉默着，他知道司云织说的是事实。杀死比比东容易，但之后呢？如何向千仞雪解释她母亲的消失？那精心维护的、脆弱的平衡将被彻底打破。

司云织看着他沉默的侧脸，继续陈述，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将那个他们一直回避的、关于她自身角色的真相也一并揭开。

“而我，也从来不是她真正的母亲。”她的话语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迟早会到来的事实，“她早晚会明白这一切。明白她的身世，明白她亲生父母的恩怨，也明白你我在这场命运戏剧中所扮演的角色。”

她微微偏头，视线与千道流对上，那双能映照命运的眼眸中，是洞悉一切的清明。

“到那个时候，你要怎么向她解释我的‘消失’？”她轻轻问道，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意味，“说我们情感破裂了吗？还是告诉她，这场由你亲自完善、我默认参与的‘故事’，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为了掩盖丑闻、安抚她的骗局？”

最后，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将那份千道流必须承担的责任，清晰地放回他的肩上：

“你很清楚该怎么办，千道流。”

“维系这个故事的表面和平，直到她足够强大，能够独自面对真相的那一天。或者……”她顿了顿，留给千道流无尽的想象空间，“找到另一种方式，让她永远无需面对那份源于出生的、最残酷的真相。”

话音落下，供奉殿内只剩下两人无声的对视。

千道流缓缓闭上眼。司云织的话，剥开了所有情感的伪装，将最核心、最无奈的选择摆在了他的面前。他不能杀比比东，为了千仞雪。他也无法永远依靠司云织扮演的“母亲”角色，因为那本身就是沙土筑成的堡垒。

他必须独自扛起这一切，在仇恨、责任与对孙女未来的考量中，找到一个危险的平衡点。

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底的悲痛与迷茫已被压下，重新变回了那个裁决武魂殿、天空无敌的千道流。只是那金色眼眸的深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深沉，也更加孤独。

他看向司云织，没有说“谢谢”，也没有说“我明白”，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武魂殿的动乱最终平息，以比比东继承教皇之位告终。出乎许多人意料，千仞雪对此并无太大反应，或许是因为她自幼接触的“家庭故事”本就与常人不同，也或许是因为，她的生活重心很快发生了转移——她被千道流接到了身边亲自教导，出现在司云织眼前的时间便愈发少了。

司云织并不在意。她留在武魂殿的初衷本就是观察，如今，她清晰地感知到了那一丝微弱却极其不谐的、不属于这个世界本源的气息。那个一直寻找的“错误之结”，其源头终于变得清晰可辨。

是时候了。

她来到供奉殿后的训练场，看到千道流正耐心指导着千仞雪魂力的基础运转。小姑娘学得很认真，金色的发丝在阳光下飞扬，眉眼间已初具其父的轮廓，却比她那父亲多了几分纯净与坚毅。

司云织没有打扰，只是静静站在廊柱的阴影里看着。直到千仞雪完成一个周天，跑去喝水休息的间隙，她才缓步走出，对上千道流询问的目光。

她将他稍稍拉到一旁，声音平静无波，却说着告别的话语：

“我要走了。”

千道流金色的眼瞳微微一凝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她，最终，千言万语化作一句：“……保重。”

司云织继续道，语气依旧平淡，却宣告着一个重大的决定：“如果顺利，这将会是你最后一次见到我。”

她抬眼，目光仿佛穿透层层虚空，锁定了某个遥远的目标：“我找到出问题的地方了。现在只需要确切的找到那个人，然后杀死他。”

最后，她看向千道流，云银色的眼眸中似乎有极淡的、类似于“感谢”的情绪一闪而过：“感谢你这些天的照顾。”

她微微颔首：“再见。”

说完，她便要转身，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留恋。

“母亲！”

一个清脆带着急切的声音响起。千仞雪不知何时跑了过来，小手紧紧抓住了司云织的衣袖，仰着小脸，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安：“您要去哪里？很远吗？还会回来吗？”

司云织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这个她名义上的“女儿”。她不会撒谎，也不会用模糊的承诺安抚。

“去处理一些必须处理的事情。”她如实相告.

千仞雪的小脸瞬间白了，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声音带着哽咽：“为什么？是雪儿做错了什么吗？还是……还是您和爷爷……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

她说不下去，小小的脑袋里显然塞满了外界关于“感情破裂”的流言蜚语。

司云织看着她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沉默了片刻。她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像最初安抚她时那样，生疏却轻柔地，用手指拂去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

“不是你的错。”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似乎比平时柔和了微不可查的一丝，“我与你爷爷……也并非如外界所言。”

她看着千仞雪的眼睛，给出了一个在她认知中最真实、也最符合他们关系的解释。

她俯下身，平视着少女清澈的金色眼眸。

“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司云织轻轻抚过她的发丝，“既然叫我一声母亲，那也要答应我——”

她的指尖停在千仞雪额前，声音柔和下来： “你会努力长大，不要闹你爷爷，好不好？”

千仞雪用力点头，忽然扑进她怀里，小声说：“那母亲要快点回来。我会想你的。”

司云织感受着怀中温暖的触感，沉默片刻，最终只是低下头，在少女额间落下轻柔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