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浑
太子驾临,仪仗煊赫。月府正厅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太子端坐主位,姿态闲适,目光却带着审视,缓缓扫过下方。
柳氏强作镇定,眼底却藏着压不住的得意与急切。月莹依偎在她身旁,妆容精致,眼神却有些飘忽惊惶。
月宏在月诏的搀扶下坐在下首首位,脸色灰败,呼吸沉重,但脊背挺得笔直。
月邻垂眸静坐,仿佛置身事外。阿随立于其身后,面具遮脸,气息收敛得如同寻常护卫。
“月爱卿抱恙多年,孤心甚忧。”太子开口,声音带着惯有的矜持与压迫。
“月家乃国之栋梁,爱卿之安康关乎社稷。孤已吩咐太医院,不日遣国手前来,定要为爱卿祛除病根。”
这番话,直接将月宏的个人病情拔高到“社稷”层面,既是施恩,更是施压,意图将月家彻底纳入掌控。
柳氏立刻接口,语气带着夸张的哀戚:
“殿下仁德!妾身代月家上下,叩谢殿下恩典!只望太医妙手,能解家主多年之苦……”她说着,竟拿起帕子拭了拭并不存在的眼泪。
月宏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抬起手,声音沙哑却坚定:
“老臣……多谢殿下厚爱。只是……老臣之疾,乃家族旧疴,源于血脉,非……非寻常医道可解。近日参详先祖遗训,略有所得,或需……以月家秘法,引脉自疗,外人……恐难相助。”
他直接抬出了“先祖遗训”和“血脉秘法”,将太子的“好意”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这是将家族隐秘抬至台前,赌太子不敢在明面上强行干涉世家内部传承。
太子眼神微沉,手指轻轻敲击扶手。
柳氏急了:“家主!殿下也是一片苦心!您怎能……”
“母亲。”月诏突然出声,声音清朗,带着星陨阁弟子特有的沉稳气度。
“父亲所言在理。月家血脉确有特异之处,宗门典籍亦有记载。根治之法,恐还需从血脉传承中寻觅。”
“殿下关爱,月家铭感五内,然家族旧疾,不敢劳烦太医圣手,以免……徒增困扰。”
他话语客气,态度却鲜明地站在了父亲一边,隐含之意是太医来了也未必有用,反而可能添乱。
月诏的表态,让太子眉头蹙起。星陨阁的态度,他不得不掂量。
厅内一时陷入僵持。
就在这时,月邻忽然轻轻“嘶”了一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眉头微蹙,露出些许不适的神情。
这细微的动静在寂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太子目光扫来:“月邻公子似乎有所不适?”
月邻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与一丝虚弱:“回殿下,并无大碍。只是……只是忽然觉得有些气闷,仿佛……仿佛有种令人不适的气息萦绕……”
他目光游移,最终似是无意地扫过柳氏的方向,又迅速垂下,低声道,“许是晚辈体弱,错觉罢了。”
这话说得含糊,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湖心!
月宏的目光骤然锐利,猛地射向柳氏!他自身被混沌侵蚀,对同类气息极为敏感,之前虽有所觉,但被自身痛苦和柳氏掩饰所惑。
此刻被月邻这“体弱敏感”之人“无意”点破,瞬间如同拨云见日!
柳氏被月宏那冰冷刺骨的目光看得浑身一僵,脸色瞬间白了三分,强笑道:“邻儿怕是病后体虚,感知有误吧……”
一直沉默如背景的阿随,此刻却忽然上前半步,对着月宏和太子方向微微躬身,语气带着护卫的恭谨与一丝恰到好处的“多嘴”:
“家主,殿下,请恕小的多言。少爷自苏醒后,对某些阴晦之气的确异于常人的敏感。”
“方才小的也隐约察觉到……夫人身上似乎佩戴之物,散发的气息……与家主病发时偶有逸散之力,略有……些许相似之处,只是更为幽微难察。小的见识浅薄,或恐感知有误。”
他这番话,说得极有技巧:
1. 将源头归为“佩戴之物”,给了柳氏台阶,也避免了直接指控,被当做出头鸟。
2. 点出与月宏病发气息“相似”,直接将柳氏与月宏的病发联系起来。
3. 强调“幽微难察”和“或恐有误”,姿态放得极低,却更引人深思。
月诏脸色顿变,他身负星辰之力,对阴邪最为敏感,立刻凝神感知柳氏!
果然,在她腰间一枚看似普通的香囊上,捕捉到一丝极其隐晦、与父亲身上混沌之力同源,却更加阴冷诡谲的气息!
“母亲!”月诏声音带着震惊与痛心,“您这香囊……”
柳氏彻底慌了神,下意识地用手捂住香囊,语无伦次:“这、这是安神香!诏儿你……”
月宏死死盯着柳氏,眼中不再是怀疑,而是冰冷的确认。他忽然想起,柳氏母族似乎世代钻研一些偏门蛊毒之术!难道……
阿随垂眸立于月邻身后,仿佛刚才只是尽了一个护卫提醒的本分。
月宏不是傻子,柳氏的异常、月诏与月家血脉侵蚀的格格不入……这些线索串联起来,足够他拼凑出部分真相了。
大厅内气氛诡异到了极点。太子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没想到月家内里如此污糟,柳氏这枚棋子竟还藏着这般隐患!
月诏心神剧震,看着母亲的目光充满了陌生与痛苦。柳氏瘫坐在椅子上,面无人色。
月宏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良久,他止住咳嗽,抬起惨白的脸,看向太子的目光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
“殿下……您也看到了。月家……家务繁杂,恐污了殿下圣听。老臣……需先行处理家事,暂且告退。”
他竟直接对太子下了逐客令!借着这突如其来的丑闻和混乱,强行终止了这场充满压迫的会面!
太子盯着月宏,又冷冷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柳氏,冷哼一声,拂袖而起:“既如此,孤便不打扰月卿处理‘家事’了!”
他带着满腹算计落空的怒火,转身离去。
太子一走,正厅内压抑的风暴瞬间爆发。
月宏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柳氏身上,月诏痛苦地质问,柳氏崩溃的哭喊……月家隐藏最深的脓疮,在这一刻被彻底挑破。
而始作俑者的月邻和阿随,则悄然退出了这片混乱的中心。
“这下,水够浑了。”月邻轻声道。
阿随晃了晃红伞,铃铛发出清脆的微响:“浑水,才好摸鱼。接下来,该看看月宏如何清理门户,以及……他到底能从先祖传承里,找到些什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