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惊鸿

暮春的晨光透过精雕细琢的窗棂,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钟离令仪端坐在菱花镜前,望着镜中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容颜。

“小姐,时辰差不多了。”贴身侍女轻声道。

令仪缓缓起身,月华流光裙随着她的动作泛起粼粼波光。这袭衣裙用的是江南最上等的冰蚕丝,织造时掺入了特制的碧玺粉,在光线下会折射出若隐若现的碧色光华。裙摆处用银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每一朵莲花都暗合着药理图谱中的穴位位置——这是博陵崔氏独有的绣样。

梳妆嬷嬷小心翼翼地为她梳理着“缕鹿高寰髻”。这个发髻的梳法极为讲究,要先将头发分成九股,每股以不同的手法盘绕固定,最后在头顶形成宛如鹿角般的层叠结构。发髻的每一处转折都暗合人体经络走向,这是崔家女子代代相传的养生之法。

固定发髻的是一支青玉螭龙步摇。这支步摇用的是上等的和田青玉,螭龙形态灵动,龙口衔着一颗拇指大小的东珠。最特别的是,步摇的簪身中空,内里填充着崔家特制的宁神香料,随着步履移动,会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冷香。

“小姐,这些……”侍女看着准备好的锦盒,欲言又止。

“无妨。”令仪淡淡道,“今日,就该让所有人都知道,博陵崔氏的传人回来了。”

---

巳时二刻,沁芳园内已是热闹非凡。

太子别苑果然不同凡响。园中引活水成曲池,奇石堆叠成山,各色珍稀花卉竞相绽放。紫藤花架下,身着华服的贵女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时不时传来清脆的笑声。

柳芊芊今日特意打扮得格外娇艳。一身胭脂红的云锦长裙,裙摆用金线绣着百蝶穿花纹,发间插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正与几位交好的贵女站在一株罕见的墨色牡丹前谈笑。

“听说钟离家那位在静心庵闭门十日,也不知是在躲什么。”柳芊芊用团扇掩着唇,语气轻慢,“要我说啊,定是前些日子在外头惹了什么事,没脸见人罢了。”

一旁的蓝衣贵女附和道:“可不是吗?我听说她母亲当年就神神秘秘的,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上不得台面。”

几人正说笑着,忽然发觉园中的喧闹声渐渐低了下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原本嘈杂的园子竟在转瞬间安静下来。连远处凉亭里传来的丝竹声,都仿佛滞涩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园门的方向。

钟离令仪就在这一片寂静中缓步而来。

晨光正好,流连在她身上那袭月华流光裙上,折射出如梦似幻的光晕。她步履从容,裙摆摇曳间,那些银线绣成的缠枝莲纹若隐若现,仿佛月下莲塘泛起的涟漪。广袖长衫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飘动,更衬得她身姿挺拔,气质清冷如月。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那一头精心梳理的缕鹿高寰髻。发髻层层叠叠,每一处转折都恰到好处,既显庄重又不失灵动。那支青玉螭龙步摇在发间闪烁着温润的光泽,龙口衔着的东珠随着她的步履轻轻晃动,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然而更让人震惊的还在后面。

就在众人还未从她惊人的风采中回过神时,一道青色的身影不疾不徐地跟随在她身后半步之距走了进来——正是青玉公子亓官翊。

今日的亓官翊依旧是一袭青衫,只是衣料上暗绣着精致的云纹,腰间佩着一枚青玉螭龙佩。他步履从容,面上带着惯有的温润笑意,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难以忽视的威仪。

这一前一后的出场顺序,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更让人惊讶的是,在亓官翊身后,两列青衣哑仆才捧着紫檀锦盒鱼贯而入。这些哑仆个个面容清秀,行动间悄无声息,却秩序井然。她们身着统一的青色布衣,衣角绣着一个不起眼的药葫芦标记——这是博陵崔氏仆从特有的标识。

这个顺序明确地告诉所有人:这些珍宝,与亓官翊无关。

亓官翊在满园寂静中微微一笑,声音清越如玉磬:

“久闻博陵崔氏珍藏冠绝天下,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博陵崔氏”四个字如惊雷炸响在场中每个知情人的心头。那个传承数百年的医药世家,据说祖上曾出过三位御医院院正,家族珍藏的不仅是珍宝,更有无数失传的药方秘典。难怪钟离令仪能有这般气度,原来她继承的是博陵崔氏的衣钵!

此刻,哑仆们适时地将锦盒中的珍宝略微展示:

第一盒,“九霄环佩”古琴。琴身木纹中隐约可见药材浸润的痕迹,正是崔氏以独门药液养护古物的明证。懂行的人都知道,用这种方法养护的古琴,音色会更加清越悠扬。

第二盒,《璇玑图》真迹。织锦色泽沉静,据说其中暗藏崔氏祖传的养生秘方。有传言说,若能参透其中玄机,可得延年益寿之法。

第三盒,一整套紫玉药具。每一件都透着温润光泽,是崔家历代名医所用之物。那紫玉据说产自西域,能够保持药性不散,是炼药的上等器具。

第四盒,一卷牛皮封面的古籍。封面上用篆书写着《崔氏验方》四个字,书页已经泛黄,显然年代久远。

第五盒,一尊白玉药王像。雕像栩栩如生,药王手持药杵,眉目慈祥。玉质通透,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第六盒,一套金针。针身细如牛毛,针尾却雕刻着精细的莲花纹样,这是崔家独门的针灸用具。

第七盒,一株装在琉璃盒中的千年人参。参须完整,形态宛如人形,一看便知是难得的珍品。

第八盒,一本手抄的《本草纲目》。书页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批注,显然是崔家历代行医的心得。

每一件珍宝都带着博陵崔氏独特的印记,无声地诉说着这个医药世家的深厚底蕴。这些不仅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更是医术传承的象征。

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钟离令仪倚仗的,是她从母亲那里继承的、连钟离弘远都无法完全掌控的博陵崔氏遗产!她今日这般声势,分明是在向所有人宣告:她,钟离令仪,是博陵崔氏正统的继承人!

柳芊芊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手中的团扇“啪”地一声掉落在草地上。她死死地盯着那些让她父亲倾家荡产也未必能换来一件的稀世珍宝,一股混合着滔天嫉恨、难堪羞辱与莫名恐慌的情绪,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她终于明白,这个她一直看不起的钟离令仪,身后站着的是怎样一个庞然大物。

而站在不远处的钟离弘远,面上虽还维持着身为重臣的镇定,但袖中的手已握得指节发白。他看着这些本该属于他的崔氏珍藏被女儿当众展示,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这些珍宝,他原是想留着慢慢变现,或是用来打点关系的,如今却被这个不孝女全部抖落出来!

亓官翊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所有人都知道,钟离令仪的价值,远不止是钟离家大小姐那么简单。她身后站着的是整个博陵崔氏,是数百年的医术传承,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人脉与资源。

这时,太子玄色常服的身影出现在水榭尽头。他目光在令仪身上停留片刻,带着饶有兴味的审视,随即转向亓官翊,微微颔首。

宴会,才刚刚开始。

令仪在众人的注视下,从容不迫地走到一处临水的席位前。哑仆们将锦盒妥善安置在她身后,如同最忠诚的护卫。她抬眸看向波光粼粼的水面,唇角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

水榭临风,碧波荡漾。

钟离令仪独坐席间,身后侍立的哑仆如同青色的剪影。方才那场声势浩大的入场,此刻在她身上化作一种奇特的静谧。她执起玉壶,为自己斟了一杯清茶,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周遭那些或明或暗的打量都不存在。

柳芊芊远远望着,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她强压下心头的嫉恨,整理了一下衣裙,端着得体的笑容走向水榭。

"令仪妹妹今日真是让人大开眼界。"柳芊芊在她对面坐下,目光扫过那些紫檀锦盒,"没想到崔家竟有如此珍藏。只是......"

她故意顿了顿:"我听说崔家祖训,这些传承之物向来只传嫡系。妹妹的母亲,当年似乎只是崔家旁支?"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令仪缓缓放下茶盏,抬眸时目光清冷如泉:"柳姐姐对崔家家事倒是了解。只是不知可曾读过《崔氏祖训》原文?'医者仁心,不问嫡庶;传承有序,唯才是举。'"

她示意哑仆展开那卷《崔氏验方》,最后一页的朱批字迹苍劲有力:"'传于幼女崔氏岁宁,望其悬壶济世,光耀门楣。'"

柳芊芊脸色青白,强笑道:"原来如此。不过......听说崔家有一套'玉壶冰心'的茶艺,能以药入茶,不知今日能否有幸见识?"

令仪眸光微闪:"柳姐姐既然想见识,令仪自当效劳。"

她开启白玉茶盒,取出药材。素手轻抬间,每一个动作都带着独特的韵律。就在她准备注水时,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

"不知亓官是否有这个荣幸,向令仪小姐讨一盏茶?"

亓官翊不知何时已站在水榭边,青衣玉立,笑意温文。

令仪执壶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他。四目相对的刹那,她轻轻颔首:"青玉公子请坐。"

就在亓官翊落座时,他的衣袖不经意间拂过令仪正在分茶的手腕。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极快地收回手,仿佛这只是个意外。

但在旁人看来,这一幕却别有深意——亓官翊耳根泛起的微红,令仪垂眸时轻颤的睫毛,都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暧昧。

"令仪小姐这茶艺,可是崔氏秘传?"亓官翊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

"正是。"令仪将茶盏推至他面前,指尖在盏沿轻轻一点,"这一盏'清平调',最是清心明目。"

他们的对话看似平常,但每一个眼神交汇,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像是在演绎一场心照不宣的戏码。亓官翊接过茶盏时,指尖再次"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指。这一次,令仪没有立即收回手,而是任由这短暂的接触持续了一瞬。

柳芊芊看着这一幕,气得浑身发抖。她分明感觉到,这两个人是在做戏给所有人看!

就在这时,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

"想不到崔家的医术,竟在钟离家的小姐身上重现。"

太子不知何时已来到水榭,玄色常服在阳光下泛着暗纹。他的目光在那些锦盒上扫过,最后落在令仪身上:

"本殿近日正好有些不适,不知令仪小姐可愿为本殿诊脉?"

满座皆惊。太子竟要让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诊脉,这可是天大的殊荣。

令仪从容起身施礼:"殿下厚爱,令仪惶恐。只是医家讲究望闻问切,可否容令仪先观殿下气色?"

太子微微颔首。

令仪抬眸细看片刻,轻声道:"殿下近日是否多梦易醒,午后时分常觉头目昏沉?"

太子眼中闪过讶异:"确实如此。"

"春日肝旺,殿下又忧心国事,以致肝阳上扰。"令仪执笔写下药方,字迹清秀挺拔。

太子接过药方,眼中赞赏之色愈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医术竟如此精湛。"他转头对随侍道,"将这张方子拿去太医院,让李院判看看。"

亓官翊适时起身,执壶为太子斟茶:"殿下既然赏识令仪小姐的医术,不妨尝尝这盏'清平调'。"

在递茶时,他的衣袖再次"不经意"地拂过令仪的手背。这一次,令仪微微侧首,唇边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这细微的互动落在太子眼中,他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

柳芊芊站在一旁,看着这三人之间暗流涌动的气氛,突然明白了什么——亓官翊和钟离令仪,分明是在联手做戏。一个展示医术传承,一个适时推波助澜,最终的目的,就是要引起太子的注意!

而他们之间那些看似暧昧的接触,不过是演给旁人看的戏码罢了。

钟离弘远站在人群外围,面色复杂。他既为女儿得到太子赏识而欣喜,又为那些暴露在人前的崔氏珍藏而心痛。更让他不安的是,这个女儿与亓官翊之间若即若离的关系,似乎藏着更深的谋划。

令仪垂眸抿了一口茶,掩去眼底的冷光。

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亓官翊:这段戏若入得眼,可否讨诸君玉指轻点?

钟离令仪:他既开口求赞,诸君若觉得尚可,不妨留个印记꒰ *•ɷ•* ꒱

(本章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