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话 东行
凌的后背渐渐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像条银色的丝带,横亘在两胛之间。凛总爱用指尖顺着那道痕迹轻轻摩挲,在某个雪后初晴的午后,被凌捉住手腕按在枕上。
“哥又在琢磨什么?”少年着笑,鼻尖蹭过他的锁骨,“再摸,我可要咬你了。”
凛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在想……去东方的船票。”
凌的动作猛地顿住,瞳孔倏地睁大:“去东方?找母亲?”
“嗯。”凛低头吻了吻他的眉骨,“祠堂废墟里找到的狐毛,是母亲独有的。她一定在东方等着我们。”
那场混战结束后,他们在坍塌的牌位后找到了母亲的日记。泛黄的纸页上,用娟秀的字迹记录着离开的缘由——不是与父亲志向不合,而是预见了“双生劫”的凶险,特意回东方狐族求援,却被族中旧规牵绊,迟迟未能归来。最后一页画着艘小小的帆船,旁边写着:“待雪融,渡海归。”
“可东方那么远……”凌的指尖绞着凛的衣角,声音里藏着期待,“听说要穿过黑风海峡,那里的浪能掀翻三层甲板的船。”
“那我们就订四层甲板的。”凛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再备足你爱吃的东西,就算在海上漂三个月,也能把你喂得白白胖胖。”
凌却突然收紧手臂,将脸埋进他的颈窝:“我不怕浪大,也不怕路远。只要跟哥在一起,去哪都行。”
收拾行装时,凌翻出了母亲留下的紫檀木盒。里面没有想象中的秘宝,只有两截雪白的狐尾毛编织的绳结,和一张泛黄的海图,标注着东方狐族聚居的岛屿——青丘。
“原来母亲早就给我们留了路。”凌将绳结系在两人手腕上,红绳缠绕着雪白的尾毛,像将彼此的命运再次系紧,“她说青丘的春天,有开不败的白山茶。”
出发前夜,凛独自去了趟父亲的书房。弗洛伦斯的遗体已按贵族礼仪火化,骨灰装在黑色的陶罐里,放在书桌最上层的抽屉里,旁边还摆着那枚他常把玩的宝石。
凛拿起宝石,对着光看了看。宝石深处仿佛映着父亲年轻时的模样——日记里提过,他也曾是个会对着母亲笑得温柔的青年,只是被权力与猜忌磨成了后来的样子。
“我们要走了。”他对着空荡的书房轻声说,像在告别,也像在和解,“叶戈罗夫家的爵位,等我见完母亲再继承。”
转身离开时,他将宝石放进抽屉,与骨灰罐并排摆放。有些恩怨不必带进坟墓,但也不必时时记挂,就像这书房里的尘埃,终会被时光轻轻拂去。
港口的风带着咸涩的气息,三层甲板的“白蔷薇号”正鸣着汽笛,烟囱里冒出的白烟与天边的流云缠在一起。凌背着行囊站在跳板上,浅灰色的风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回头朝凛伸出手:“哥,快点!再磨蹭,船就要开了!”
凛握住他的手,银剑别在腰间,海图折成小巧的方块,藏在西装内袋里,与母亲的日记贴在一起。管家站在码头上,捧着个食盒:“大少爷,二少爷,这是厨娘烤的杏仁饼,路上垫肚子。”
“替我们照看庄园。”凛接过食盒,指尖触到管家鬓角的白发,“等我们回来。”
“一定等。”老管家红了眼眶,看着两人并肩踏上跳板,雪白的头发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像两束被风扬起的光。
船舱里的窗户正对着港口,凌趴在玻璃上,看着坎蒂斯国的海岸线渐渐缩成一条细线,忽然回头抱住凛的腰:“哥你看,我们真的逃出来了。”
“不是逃。”凛抚摸着他手腕上的狐毛绳结,白瞳里映着翻涌的浪涛,“是回家。”
船行至黑风海峡时,果然遇上了风暴。巨浪拍打着船身,舱体摇晃得厉害,凌却睡得安稳,蜷在凛的怀里,像只找到了港湾的幼狐。凛借着闪电的光翻看海图,忽然发现母亲在青丘的位置画了个小小的狐狸头,旁边用小字写着:“双生花开,劫难自解。”
他低头看向凌熟睡的脸,唇间还含着丝笑意。手腕上的绳结在颠簸中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母亲在耳边低语。
风暴平息的清晨,凌被海鸥的叫声吵醒,推窗时猛地惊呼出声。
远处的海平面上,浮着座郁郁葱葱的岛屿,山顶覆着皑皑白雪,山脚却开着成片的白山茶,花瓣被海风卷着,像无数只振翅的蝶。岸边停着几艘雕花的木船,船头立着九尾狐的雕像,在朝阳下闪着温润的光。
“哥!是青丘!我们到了!”凌转身扑进他怀里。
凛拥着他站在窗前,看着越来越近的岛屿,忽然感觉手腕上的绳结微微发烫。海风吹来熟悉的白山茶香气,隐约夹杂着温柔的呼唤,穿过十八年的光阴,穿过万水千山,终于抵达耳畔。
他低头吻了吻凌的发顶,声音轻得像海风:“嗯,到家了。”
船靠岸时,码头上站着位白衣女子,九尾在身后轻轻摇曳,发间别着朵白山茶,眉眼间竟与凛有几分相似。看到他们的瞬间,女子眼眶微红,抬手按在唇上,像是怕惊扰了这场迟来的重逢。
凌下意识地抓紧凛的手,眼里泛起水光。
凛回握住他的手,牵着弟弟一步步走下跳板。阳光穿过云层落在三人身上,将彼此的影子拉得很长,最终交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你我。
青丘的白山茶,终究等来了归人。而那些关于宿命的劫难,关于血脉的纠缠,都在踏上这片土地的瞬间,化作了风中飘散的花瓣,轻得不值一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