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毛袜
第二天清晨,霍格沃茨在皑皑白雪中苏醒,城堡的窗棂上结着冰晶,阳光洒在未融的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奥罗拉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她心事重重地走进礼堂,长桌上弥漫着南瓜汁和烤香肠的温暖气味,周围是同学们喧闹的交谈声,这一切却仿佛与她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
“早上好,奥罗拉!”一个熟悉而充满活力的声音响起。
奥罗拉抬头,正对上弗雷德·韦斯莱灿烂的笑容。他和他兄弟乔治正勾肩搭背地站在那里,红色的头发在晨光下像火焰一样耀眼。几乎是下意识的,奥罗拉的心脏猛地一跳,镜中那个紧握她手、眼神沉稳温柔的弗雷德形象瞬间与现实重叠,让她一阵慌乱。
“早…”她的声音有些干涩,目光迅速地从弗雷德脸上移开,落在自己面前的盘子上,仿佛对那里的煎蛋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上好。”
她感觉到弗雷德的笑容似乎僵了一下,那声问候后的短暂沉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稍微凑近了一点,带着他特有的、戏谑中夹杂着关心的语气问:“嘿,你没事吧?昨晚做噩梦了?看起来像是和皮皮鬼搏斗了一整夜。”
“我没事!”奥罗拉的回答快得几乎有些失礼,她依旧没有看他,只是胡乱地抓起一片面包,“只是…只是没睡好。有点累。”
她能感觉到弗雷德探究的目光在她侧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他直起身,语气恢复了平常的轻快,但那份热情明显冷却了些:“好吧…那,祝你用餐愉快。”
他和乔治嘀咕着走开了。奥罗拉用余光能看到乔治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用手肘捅了捅弗雷德,两人低声交换着什么。一种莫名的愧疚感和更深的烦躁涌上心头。她不是在生弗雷德的气,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那面镜子像是一个窥探了她最隐秘心事的窃贼,将一份她从未正视过、甚至感到陌生的情感赤裸裸地摊开在她面前,让她在当事人面前无所适从。
一整天,她都处在一种心神不宁的状态。她总是忍不住去想那面镜子,想镜中那个过于美好、过于完整的未来。那真的是她的渴望吗?还是镜子某种恶意的、扭曲的玩笑?她需要再去一次,必须再去一次,弄清楚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夜幕再次降临,城堡归于寂静。奥罗拉披上向哈利借来的隐形衣,比昨夜更加熟练、也更加坚定地穿过熟悉的走廊,再次推开了那间废弃教室的门。
月光依旧清冷地洒落,为那面气派的魔镜镀上了一层银边。它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一个沉默的、知晓一切秘密的古老灵魂。
奥罗拉一步步走近,深吸一口气,再次站在了镜子正前方。
景象没有丝毫改变。
温暖的“家”,父母欣慰自豪的笑容,韦斯莱夫妇慈爱的拥抱,朋友们无忧无虑的笑脸,嬉戏的红发小孩……以及,紧紧握着她的手,无名指上戴着戒指,用那种深沉爱意目光凝视着她的弗雷德·韦斯莱。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感到惊慌和排斥,而是怔怔地看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渴望从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那画面太真实了,真实到让她几乎能感受到镜中“家”的温暖,能听到孩子们的嬉笑声。这是一种她潜意识里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归属、对安稳、对被全然接纳和深爱的极致向往。
“我就知道,今晚还会在这里见到你。”
一个温和、苍老的声音突然在寂静的身后响起,打破了魔镜制造的幻梦。
奥罗拉吓得几乎跳起来,猛地转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阿不思·邓布利多教授就站在门口,半月形眼镜后的蓝色眼睛闪烁着洞察一切的光芒,他银白色的长发和胡须在月光下宛如另一个光源。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看了多久?
“教…教授!”奥罗拉的声音因受惊而有些尖锐,她下意识地想用身体挡住镜子,虽然这毫无意义。
“放松,亲爱的孩子,”邓布利多缓步走近,他的目光掠过她,投向那面镜子,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理解和某种遥远悲伤的情绪,“深夜探索城堡确实违反校规,但有时候,好奇心,尤其是对自我认知的好奇,其价值远超几条规矩。”
他停在奥罗拉身边,与她一同望向镜中那片奥罗拉独有的、虚幻的幸福。
“这面镜子,”邓布利多平静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既不是预言家,也不是时空窗口。它不告诉我们未来,也不展示过去。它的名字是‘厄里斯魔镜’,如你所解读的,它向我们展示的,是我们内心深处最迫切、最强烈的渴望。”
他转向奥罗拉,目光锐利却并不让人感到被冒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会在镜中看到最真实的自己,因为他们别无所求。而对大多数人来说…它更像是一种诱惑。人们沉迷于它,迷失在它展示的景象里,因为它给了他们现实中或许无法得到的东西。然而,沉溺于虚幻的梦境,而忘记了现实的生活,这是非常危险的。”
奥罗拉静静地听着,邓布利多的话像一把钥匙,正在试图打开她心中的锁。她看着镜中那个与弗雷德并肩而立的自己,喃喃道:“渴望…可是,教授,这渴望…它感觉…太陌生了。它似乎不属于现在的我。”
“渴望的种子,往往在我们意识到它之前,就已经深埋心底。”邓布利多意味深长地说,“它可能来自你的经历,你的缺失,甚至是你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未来的某种期许。镜子不会说谎,但它展示的,有时是我们自己都不敢承认的真相。”
一阵沉默。奥罗拉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她心头的问题:“教授…您照镜子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邓布利多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一个带着深深皱纹的、有些飘渺的微笑浮现在他脸上。那笑容里没有平日的诙谐,反而有一种洗净铅华的、淡淡的哀伤。
“我?我看见自己拿着一双厚厚的羊毛袜。”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羊毛袜?
奥罗拉愣住了。这个答案如此平凡,如此…微不足道,与她看到的宏大而情感充沛的场景,与哈利、罗恩看到的个人成就相比,简直格格不入。像是一道迅疾的流光划过脑海,她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一种关于满足,关于最简单朴素的慰藉的暗示,但这念头闪得太快,她没能抓住其深意。她只是本能地觉得,这绝不像听起来那么简单。
邓布利多没有解释,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镜子,然后温和地对奥罗拉说:“镜子明天就要被搬到别处去了。我建议你不要再寻找它。如果你哪天碰巧再见到它,我希望你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记住,活在梦里,而忘记生活,是毫无益处的。真正的幸福,需要我们亲手在现实中去构建,哪怕那道路布满荆棘。”
他拍了拍奥罗拉的肩膀,转身离开了教室,长长的袍角在地面滑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空荡荡的教室里,又只剩下奥罗拉和那面魔镜。她再次回头,看向镜中。那个“家”的景象依然温暖,弗雷德的目光依然深情。
但这一次,邓布利多的话语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她沉溺其中的冲动。这是渴望,不是现实。是愿景,不是预言。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灰尘味的空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诱惑人心的幻影。
羊毛袜…他究竟看到了什么?而她自己,又该如何面对心中这片被镜子照亮的、陌生而汹涌的情感海洋?她拉紧隐形衣,决定听从校长的建议。至少今晚,她不会再回来了。真正的谜题,或许不在镜中,而在她自己的心里。而解开它的钥匙,注定不在这个布满灰尘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