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司命司缘篇：晚霞映心
自那日七夕同游归来，天机阁内悄然生出些许变化。
少司缘依旧每日蹦跳着穿梭在命盘之间，指尖流转的缘分红线比从前更加鲜亮夺目。只是现在，她总爱在大司命批阅命簿时，挨着他坐在观星台的白玉阶上，絮絮叨叨地说着今日见闻。
“你看这对有情人，”这日她又在命盘前驻足，指尖轻点两颗格外明亮的星子，“我稍稍改了他们的缘分，让他们提前三年相遇，是不是很般配？”
大司命抬眸望去，见那两根红线果然比寻常缘分粗壮许多，在命盘上熠熠生辉。他本欲说些什么，却在看见少司缘期待的目光时，将规劝的话咽了回去。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继续低头批阅命簿。
少司缘却像是得了天大的认可，欢欢喜喜地凑到他身边“你也觉得我做得好是不是？要我说啊，这缘分就该浓烈些才好，像陈年的酒，越酿越香。”
她说话时，发间的桃花步摇轻轻晃动，几缕发丝不经意扫过大司命执笔的手背。那触感很轻，却让大司命笔尖一顿，在命簿上留下一个微不可查的墨点。
“莫要胡闹。”他不动声色地挪开些许，耳根却悄悄泛红。
少司缘假装没看见他的窘迫，自顾自地哼起歌来。那是首凡间正流行的小调，讲述着一个少女在月下等待心上人的故事。她的歌声空灵婉转，连命盘上的星子都仿佛随着旋律轻轻摇摆。
大司命放下笔，静静听着。千年来看尽悲欢，他早已习惯了命运的起承转合，却在少司缘的歌声里，第一次品出了几分凡尘的甜蜜。
一曲终了，少司缘歪着头看他“好听吗？”
“尚可。”大司命垂眸，掩去眼底的波动。
少司缘也不恼，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一包蜜饯“尝尝，月老从凡间带上来的。”
那蜜饯用油纸包着，散发着甜腻的香气。大司命本欲拒绝，却在少司缘期待的目光中，鬼使神差地拈起一块放入口中。
“甜吗？”少司缘眨着眼睛问。
“太甜。”大司命微微蹙眉，却没有吐出来。
少司缘笑得眉眼弯弯，自己也拈起一块放入口中“甜才好呢。命运已经够苦了，总要添些甜味才是。”
正说着，命盘上突然传来一阵异动。只见东南角两颗星子剧烈震颤，缠绕其上的红线忽明忽暗，眼看就要断裂。
“不好！”少司缘惊呼，“这对有情人有难！”
大司命凝神望去，指尖在命盘上轻轻一点，那处的景象便清晰地浮现出来——
凡间某处村落正遭洪水肆虐，一对年轻男女被困在湍急的河流两岸。男子拼命想要游到对岸，却被汹涌的波涛一次次冲回。女子在岸边哭喊，声音凄厉欲绝。
“让我去救他们！”少司缘说着就要施法下凡。
“不可。”大司命拦住她，“此乃天灾，凡人命数如此，你我不可插手。”
“什么命数！”少司缘急得跺脚，“明明只要一根浮木，他们就能得救！”
她说着，不顾大司命的阻拦，执意施法。只见她指尖绽放出柔和的光芒，命盘上那两根即将断裂的红线突然迸发出耀眼的光华。
与此同时，凡间景象中，一根浮木恰好漂到男子手边。他抓住浮木，奋力游到对岸，与女子相拥而泣。
少司缘松了口气，得意地看向大司命“你看，这不是救下来了吗？”
大司命却神色凝重“擅自改动凡人命数，是要受天罚的。”
话音刚落，天机阁外突然雷声大作。一道天雷穿透云层，直直劈向少司缘！
“小心！”
大司命想也不想地将她拉入怀中，袖袍一挥，在两人周围布下结界。天雷击在结界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少司缘吓得闭上眼睛，紧紧抓住大司命的衣襟。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发现大司命正将她护在怀中，结界外电光闪烁，映照着他坚毅的侧脸。
“别怕。”大司命低声安抚，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
少司缘仰头看着他，忽然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从未与他靠得这样近，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清冷的檀香，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温度。
天雷持续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才渐渐平息。大司命撤去结界，低头看向怀中的人“可有受伤？”
少司缘摇摇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衣襟，连忙松开。那处衣料已经被她攥得皱巴巴的，还沾着她手心的薄汗。
“对、对不起……”她小声说道，脸颊绯红。
大司命却没有在意，反而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只见她白皙的手腕上浮现出一道淡淡的红痕，那是强行改动命数反噬的痕迹。
“疼吗？”他问，指尖轻抚过那道红痕。
少司缘摇摇头，又点点头，眼睛突然就红了“有一点……”
大司命轻叹一声，从袖中取出一盒药膏，仔细地为她涂抹。药膏清凉，很快缓解了灼痛感。少司缘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甜。
“以后莫要这般冲动了。”大司命为她涂好药，却没有立即松开手。
少司缘乖巧地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那对在凡间买的泥人“你看，我特意买的，像不像我们？”
那对泥人一着玄衣，一穿粉裙，正是按照他们二人的模样捏的。大司命看着那对憨态可掬的泥人，唇角微微扬起。
“幼稚。”他嘴上这么说，却接过泥人，小心地放在命盘旁。
少司缘看着他这般口是心非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她凑近些，小声问道“大司命，你方才为何要救我？”
大司命动作一顿，没有回答。
少司缘却不依不饶“是不是因为……你其实很在意我？”
观星台内一时寂静，只有命盘上星子运转的细微声响。大司命垂眸看着少司缘，她眼中映着万千星辰，也映着他的身影。
千年来的坚守，在这一刻突然有了裂痕。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少司缘却听得清清楚楚。她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随即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那笑容比命盘上最亮的星子还要耀眼。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拉住大司命的衣袖“那……你愿意陪我再去一次凡间吗？就一会儿！”
大司命看着被她拉住的衣袖，又看看她期待的眼神，最终轻轻点头。
这一次，他们没有去热闹的街市，而是来到一处静谧的山谷。时值仲秋，桂花盛开，漫山遍野都是馥郁的香气。月光如水，洒在层层叠叠的桂树上，像是给整个山谷披上了一层银纱。
“这里是不是很美？”少司缘在一棵古老的桂树下转着圈，裙摆飞扬如绽放的花朵，“我偶然发现的，想着一定要带你来一次。”
大司命仰头望着满树金黄的桂花，轻轻点头。天机阁千年，他见过无数美景，却都不及此刻月光下的桂花谷。
少司缘摘下一枝桂花，别在大司命的衣襟上“这样就更像凡间的公子了。”
大司命低头看着衣襟上的桂花，没有拂去。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支玉簪。那玉簪通体莹白，簪头雕成桂花的形状，在月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给你的。”他将玉簪递给少司缘，“见它像你，便买下了。”
少司缘惊喜地接过玉簪，反复端详“真的像我吗？”
“嗯。”大司命轻轻点头，“一样……闹腾。”
少司缘佯装生气地瞪他，眼底却满是笑意。她将玉簪小心地别在发间，替换下平日戴的桃花步摇。
“好看吗？”她仰头问他，眼中闪着细碎的光。
大司命看着她，一时忘了回答。月光下的少司缘美得不似真人，玉簪在她发间流转着柔和的光晕，衬得她眉眼如画。
“好看。”他终是轻声说道。
少司缘满足地笑了，拉着他在桂树下坐下。夜风拂过，桂花簌簌落下，像是下了一场金色的雨。有几朵落在她的发间，更多的落在他们的衣襟上，带着淡淡的香气。
“大司命，”少司缘轻声问道，“你说凡人的寿命不过百年，为什么他们的感情却能如此浓烈？”
大司命沉默片刻，缓缓道“或许正是因为短暂，才格外珍惜。”
少司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那我们的时间很长很长，是不是可以慢慢来？”
这个动作太过亲昵，大司命整个人都僵住了。他能感受到少司缘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脖颈，能闻到她发间桂花的香气。千年修炼的心境，在这一刻荡起层层涟漪。
他终究没有推开她。
月光静静流淌，将两人的身影投在落满桂花的地上，交织成一体。远处传来隐约的溪流声，和着虫鸣，奏出一曲宁静的夜歌。
少司缘渐渐睡着了，呼吸均匀绵长。大司命小心地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他低头看着她的睡颜，忽然觉得，或许这千年的孤寂，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温暖。
命盘上的星子依旧在缓缓运转，昭示着无数命运的轨迹。而在这静谧的桂花谷中，两颗心正悄然靠近，谱写着一曲独属于他们的缘分。
天快亮时，少司缘才悠悠转醒。她发现自己还靠在大司命肩上，连忙坐直身子。
“我睡了很久吗？”她不好意思地问。
“不久。”大司命轻声答道，肩上的重量突然消失，竟让他有些怅然若失。
少司缘抬头看着渐亮的天色，忽然指着东方“快看！”
只见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将整片天空染成瑰丽的橘红色。群山在晨曦中渐渐清晰，桂树上的露珠折射着朝阳的光辉，宛如无数颗散落的钻石。
“真美啊……”少司缘感叹道，“我从未看过这么美的日出。”
大司命看着她被朝阳映红的侧脸，轻声道“确实很美。”
回到天机阁时，早班的仙侍已经开始打扫。见到二人一同归来，仙侍们都露出惊讶的神色，却不敢多问。
少司缘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发间的玉簪在晨光中闪闪发亮。走到观星台前，她突然回头，对大司命展颜一笑。
“明天我们再去看日落好不好？”
大司命看着她灿烂的笑容，终是轻轻点头“好。”
少司缘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大司命独自站在观星台上，望着命盘上缓缓运转的星子。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那对泥人上，唇角微微扬起。
千年的冰霜，终究是被那一抹明媚的笑容融化了。
而此刻的少司缘，正对着镜子小心地取下玉簪，放在妆匣最显眼的位置。她轻轻哼着歌，心想：明天该带大司命去哪里好呢？
缘分这件事，一旦开始，便是千丝万缕，再也理不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