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我不装了,你们反而信了

第74章 我不装了,你们反而信了

门外的蝉鸣声嘶力竭,像是要叫破这闷热的午后。

来人没给太多客套,木门被推开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小银公公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卷明黄的轴子,身后跟着两个面生的带刀侍卫。

那张总是带着三分讨好笑意的脸,此刻绷得像张晒干的牛皮。

“沈公子,接旨吧。”

沈倦放下手里那卷翻得起毛边的《异志录》,撑着桌案试图站起。

膝盖刚离了椅子,人就晃了两晃,还得旁边的裴照眼疾手快搀了一把。

“草民……接旨。”沈倦的声音像是从风箱里拉出来的,带着浑浊的喘息。

小银展开圣旨,语速极快,仿佛那上面的字烫嘴:“陛下口谕,近日宫中流言甚嚣,皆言沈氏之病虚实难辨。特以此旨为凭,若沈氏果真病重,准其在家调养;若虚言欺君,立押天牢问罪。”

屋子里的空气凝固了一瞬。

这不是试探,是最后通牒。

沈倦跪伏在地,肩膀随着压抑的咳嗽剧烈耸动。

好半晌,他才抬起头。

那张脸上没什么血色,只有眼尾因咳嗽泛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红。

“公公。”沈倦没有去接那旨意,反而直勾勾地盯着小银的眼睛,忽然笑了笑,“你说,陛下为何不信我病?”

小银手一抖,眼神下意识地往旁边飘:“杂家只是传旨……”

“是因为我太聪明?”沈倦打断他,声音轻得像烟,“还是因为……我太安静?”

这句话像是一根看不见的刺,精准地扎进了小银心里那块最软的肉上。

这七日来,内务府查得鸡飞狗跳,唯独这栖梧居,安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越是安静,上面的疑心就越重。

小银只觉得背脊发凉,握着圣旨的手心全是汗。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见沈倦突然伸手,端起桌旁那碗漆黑的药汤,仰头一饮而尽。

药碗落地的脆响炸开。

沈倦猛地捂住胸口,整个人蜷缩成一只煮熟的虾米。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狭小的屋子里回荡,紧接着,他指缝间溢出大量带着泡沫的鲜血,滴答滴答落在青石砖上,触目惊心。

“请……回禀陛下……”沈倦瘫软在裴照怀里,气若游丝,眼神却透着一种让人心悸的死寂,“臣……只剩半月可活。”

小银看着那一地刺眼的红,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

他没敢再多看,把圣旨往桌上一搁,转身就走,脚步乱得差点绊倒在门槛上。

直到院门重新关上,蝉鸣声再次占据了听觉。

沈倦原本涣散的瞳孔瞬间聚焦。

他推开裴照,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慢条斯理地擦去嘴角的血迹。

随后,他伸出两指探入口中,在舌根下压了压,吐出一枚已经化了大半的蜡丸残渣。

裴照立刻端来清水和铜盆。

“这招太险了。”裴照一边收拾地上的血迹,一边皱眉低语,“那蜡丸里的鸡血若是提前化了,或者他刚才再多留一刻请太医来验……”

“他不敢。”沈倦漱了口,将那残渣丢进还在燃烧的火盆里,看着火焰吞噬了罪证,“当一个人极度恐惧未知的时候,他只想逃离现场,根本想不到去验证。”

他靠回椅背,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意:“况且,我要的不是他相信我病。我要的是他回去之后,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识破我。”

最高明的谎言,从来不是天衣无缝,而是故意露出一角破绽,让对方以为自己揭穿了真相,从而陷入更深的自我怀疑。

沈倦闭上眼,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现在的太医院里,应该很热闹。

那个小银公公生性多疑,刚才那一番惊吓,足够让他去翻阅之前所有的脉案。

沈倦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小银会偷偷溜进档案房,在发黄的纸堆里找到沈倦的记录。

他会看到老太医写下的“脉象浮数无力,肺叶影重”,但他也会发现那行诡异的批注——“痰中无结核菌丝”。

医学上,他是病的。现实里,皇帝觉得他是装的。

当两种“真实”在脑子里打架的时候,小银这种聪明人就会崩溃。

因为他会意识到,皇帝要的根本不是真相,而是一个“该病的人”。

这就是沈倦送给他的“礼物”。

傍晚时分,阿鸢回来了。

少年的衣角沾着些灰土,脸上却带着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

他关上门,凑到沈倦跟前压低声音:“公子,成了。”

“赵嬷嬷那边?”沈倦给自己倒了杯茶。

“那老虔婆果然沉不住气。”阿鸢比划着,“那个叫林生的候选者,家里穷得叮当响,就指着这次入选救命。赵嬷嬷硬说人家有‘阴囊湿疹’,直接把名字划了。林生当场就疯了,在大通铺里喊……”

阿鸢清了清嗓子,学着那悲愤的语调:“你们不过是在挑奴才!谁干净谁脏,还不是你们说了算!”

沈倦抿了口茶,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个牌子呢?”

“塞给他了。”阿鸢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趁着大家拉架的时候。我还告诉他,想找公道,先学会听墙根。”

仇恨这种东西,若是没人引导,也就是一时的匹夫之怒。

但若是给它指条路,那就是燎原的火种。

林生这种被逼到绝路的人,现在就是这宫里最好用的耳朵和眼睛。

夜色渐深,屋里的烛火跳动了一下。

一道修长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窗边。

萧长翊穿着一身夜行衣,手里提着一叠刚刚誊抄好的纸张,身上还带着更深露重的寒气。

沈倦没有起身,只是抬手示意裴照退下。

“看来王爷今晚收获颇丰。”

萧长翊将那叠纸扔在桌上,借着烛光,沈倦看清了封皮上的字——《内廷流言汇》。

“都在这里了。”萧长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在沈倦对面坐下,目光沉沉,“外面传得很难听。说我是被美色迷了心窍,说你装病抗旨,其实是在暗中勾结外臣,图谋不轨。”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盯着沈倦:“他们现在说,本王是靠一个男宠在掌权。”

这是一句极具杀伤力的诛心之言。换做旁人,恐怕早已惶恐下跪。

沈倦却只是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动作优雅得像是在品茗赏花。

“那就让他们继续说。”

热气氤氲在两人之间,沈倦的眉眼在雾气中显得有些模糊,却透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冷静。

“流言这种东西,传得越凶,信的人反而越少。等到哪天,他们连这种话都不敢轻易出口,甚至不敢相信的时候……”沈倦抬起眼,眸光与萧长翊在空中撞在一起,“那才是我们真正赢了。”

墙上的影子在烛火映照下交叠在一处,宛如一体。

萧长翊看着眼前这个病骨支离却心深如海的人,眼底深处的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与此同时,宫墙另一侧。

小银正对着一张空白的密信发呆。

笔尖悬在纸上,墨汁滴落,晕染出一团漆黑的污渍。

他脑子里全是沈倦吐血时的眼神,和太医院那本诡异的脉案。

写什么?

写他真病?万一以后查出是假的,自己就是欺君。

写他装病?

可那满地的血和脉案又怎么解释?

万一他真死了,自己就是逼死贤良的帮凶。

小银的手在颤抖。

这是他入宫十年来,第一次不知道该写真话,还是写上面想听的话。

夜风卷过栖梧居的屋檐,吹灭了最后一盏灯。

黑暗中,沈倦听着窗外的风声,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最后一点宁静。

皇帝的耐心已经耗尽,这一局“狼来了”的游戏,马上就要迎来最血腥的收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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