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哑巴也会做噩梦
第41章 哑巴也会做噩梦
沈倦的指甲几乎要掐进纸页里。
名册第三页边缘那道被墨汁覆盖的残迹,在晨雾里泛着阴恻恻的光。
他逐行核对名字旁的备注:"善用声波引导""易受暗示"——这些被法相标记的"可用之才",竟都在三年前的黄历上画着同一个红圈:三月十五,慈恩寺皇家祈福大典。
案头的茶盏早凉透了,他却觉得掌心发烫。
前世在犯罪心理研究所看过的案例突然涌上来:连环作案者总爱用同一种"仪式"标记猎物,法相的催眠术,何尝不是另一种仪式?
"裴照!"他猛地掀开门帘,惊得廊下打盹的雀儿扑棱棱飞起。
侍卫统领正往马厩牵乌骓,听见唤声立刻转来,靴跟磕在青石板上脆响:"公子。"
"查三年前慈恩寺祈福大典的名录。"沈倦将名册拍在他掌心,"所有参与诵经、侍香、扫洒的人,连抬供桌的杂役都要列出来。"他喉结动了动,"重点查主持仪式的人。"
裴照扫了眼名册上的日期,忽然顿住:"那年主持的是......"
"老国师。"沈倦替他说完,指节抵着廊柱上的砖缝,"我昨日翻《大昭实录》,老国师正是那年圆寂的。"
晨雾被风撕开一道缝,阳光漏下来,照得沈倦眼下青影更重。
他想起法相被押走时癫狂的笑:"你和我一样能听见人心"——原来那疯子早看透,他们的术法同源。
所谓"声波引导术",不过是扭曲了宫廷秘传的"安魂引"。
那本是用来安抚战后士兵的集体冥想术,如今却成了侵蚀人心的毒。
"去请陈砚陈大人。"沈倦转身时,外袍下摆扫过阶前青苔,"就说有位患心悸之症的贵公子,想讨他的宁心香方。"
陈宅的朱门半掩,门环上缠着红绳。
沈倦刚抬手,门内就传来细碎的铜铃声——檐下、廊角、门框,连门槛都系着铜铃,风过处叮铃作响,像撒了满院碎玉。
"陈大人耳疾未愈,不见外客。"门房掀开帘子,话音未落,里间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沈倦袖中摸出个描金檀木盒,递过去:"这是西域运来的沉水香,掺了少量茯神、甘松。"他压低声音,"我听太医院刘院正说,陈大人每闻异响便心悸如擂鼓,这香......"
门房的手顿了顿,接过去掀开盒盖。
一缕清苦的香气漫出来,混着极淡的药香,像深山里晨雾浸过的老柏。
门房吸了吸鼻子,转身时脚步轻了些:"您稍候。"
铜铃声渐远,沈倦望着院里东倒西歪的瓷片——那是个碎成十几块的茶盏,釉色与他昨日在户部张大人书房见过的一模一样。
"进来吧。"
陈砚的声音从正厅传来,比记忆中更沙哑。
沈倦跨进门槛时,铜铃在脚边轻响,他注意到陈砚缩在锦墩里,双手捂着耳朵,指节发白。
直到门房将檀木盒放在案上,那缕香气漫开,他才缓缓松开手,喉结动了动:"你查法相的案子?"
"陈大人当年是礼部主事,负责祈福大典的仪程。"沈倦在他对面坐下,目光扫过案头堆积的《楞严经》,"那日您因耳疾未参与仪式,对吗?"
陈砚的瞳孔突然缩紧,像被针戳了的鱼。
他伸手去够檀木盒,指尖在盒沿敲出急促的节奏:"你怎么知道......"
"那日参与仪式的人,如今十之八九被法相的术法侵蚀。"沈倦往前倾了倾身子,"而您,是唯一清醒的。"
陈砚的手停在半空。
他盯着沈倦眼下的青影,忽然笑了声,那笑里浸着锈铁味的苦涩:"清醒?
我每夜都能听见......"他突然捂住嘴,指缝里漏出破碎的音节,"鼓声,诵经声,还有种像蚊子在脑仁里叫的嗡鸣......"
沈倦将茶盏推过去,青瓷盏底压着张药方:"这是我按您的脉相调的,睡前用温水送服,能缓......"
"不用。"陈砚打断他,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展开是半页染了茶渍的纸,"我发病前抄的。"他的手指抖得厉害,"那晚的诵经声,根本不是给人听的。
法相没开口,他用的是......"他咽了口唾沫,"极低频的嗡鸣,配合鼓点。"
沈倦接过纸页,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波浪线,每隔七拍就有个小圆点。
他的呼吸突然一滞——这间隔,与前世催眠疗法中用来打破防御机制的"认知解离诱导波"分毫不差。
"每七拍的微顿,是锚点。"陈砚的声音低得像叹息,"它能打开潜意识的门,把暗示像种子似的种进去。"他突然抓住沈倦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皮肉,"老国师当年用这术法安抚将士,法相却用它......"
沈倦抽回手,触到陈砚掌心的冷汗。
他将纸页小心收进袖中,起身时铜铃又响:"陈大人,您听见的那些声音,很快就不会再困扰您了。"
出陈宅时已近黄昏。
夕阳把沈倦的影子拉得老长,路过城北聋户巷时,他听见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
转角处,十几个孩童围坐在槐树下,中间坐着位穿蓝布衫的妇人——她耳上坠着红绳,是聋人特有的标记。
孩子们用手语比画着,有的抓耳,有的皱眉,有的捂着心口。
沈倦驻足观察,发现他们的动作虽不连贯,却有某种规律:每当一个孩子做出"抓头"的手势,旁边三个孩子会同时眨眼;当妇人比出"梦"的手语,所有孩子的手指都微微抽动。
"他们听不见声音。"身后传来苍老的女声。
盲眼阿婆拄着竹杖,手里攥着卖糖人的草把子,"可他们的娘说,夜里总踢被子,像在躲什么。"
沈倦蹲下身,摸了摸最近的男孩的头顶。
孩子正用食指戳自己的太阳穴,一下,两下,恰好七下。
他忽然想起陈砚的残谱——每七拍的锚点。
"心理暗示能通过听觉传播,也能借由群体情绪共振。"他低声自语,看着孩子们的动作在暮色里连成线,"这些动作,是身体记住的恐惧。"
回到栖梧居时,月亮已爬上东墙。
沈倦召来所有"倾听者"——那些被他训练的聋哑家属,她们正围在廊下编草绳,草绳上系着小铜铃。
"从明日起,记录你们身边人的无意识动作。"他取过笔,在纸页上画下眨眼、抽指、吞咽的简笔图,"每七次相同动作出现,立刻来报。"
"公子,这是要?"白露捧着灯盏凑近,火光映得她眼底发亮。
"建一座非言语行为的城。"沈倦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法相用声音织网,我们用动作拆网。"
三日后的深夜,栖梧居的门环被敲得急响。
赵十三裹着件破皮袄撞进来,发梢沾着夜露,眼神却像浸在雾里:"公子,我......我总梦见自己举着刀,血顺着刀刃往下淌......"他突然抓住沈倦的胳膊,"可我没杀人,真的没......"
沈倦捏住他的手腕,指尖搭在脉搏上。
赵十三的心跳快得像擂鼓,每七下就会漏一拍——和陈砚残谱上的锚点一模一样。
"你进入二次唤醒阶段了。"沈倦取出张绘满曲线的纸,"这是你近十日的脑波模拟图,标记了每次'发病'前的身体信号:眼皮跳七下,喉结动三次,手指抠掌心......"他将图纸塞进赵十三手里,"从今天起,你不是受害者,你是反向监听器。"
赵十三盯着图纸,喉结动了动。
火光映着他脖子上的烧伤疤痕,那些狰狞的痕迹突然不那么刺眼了。
他抬头时,眼里有星子在闪:"小的......知道该怎么做了。"
檐角的铜铃忽然静了。
风停了,连月光都放轻了脚步,仿佛连最诡谲的梦境,都开始在理性的网下显形。
沈倦送走赵十三,回到案头。
烛火噼啪一声,将西窗的影子投在墙上。
他展开陈砚的残谱,与赵十三的脑波图重叠——七拍的间隔,七次的动作,七下的心跳。
窗外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这声音混着巷口卖馄饨的吆喝,在夜色里荡开。
沈倦刚要合上图纸,案头的信鸽突然扑棱棱飞起,脚环上系着的黄绢飘落在地。
他拾起黄绢,上面只有四个字,是裴照的笔迹:"岭南急报"。
墨迹未干,像滴悬在半空的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