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的回忆
谢璟第一次见谢安煜,是在七岁那年的初冬。
那天梧桐巷的雪刚落了半尺,他攥着母亲留下的羊绒围巾蹲在玄关,看父亲谢华牵着个裹得像圆团子的小男孩走进来——男孩比他矮一个头,头发软得像蒲公英,眼尾还沾着未干的泪痕,听见谢华说“这是你哥谢璟”时,怯生生地抬眼,小声喊:“哥。”
谢璟没应声,只是把围巾往脖子里又裹了裹。母亲是生他时走的,他刚懂“永远见不到”是什么意思,本能地抵触这个突然闯进家的“弟弟”。
最初的日子像浸了凉雾的玻璃窗。谢安煜总缩在客房的角落,吃饭时只敢夹离自己最近的青菜,夜里会蒙着被子哭,声音轻得像落雪。谢璟撞见一次,站在门口看了半分钟,把母亲留给他的小熊布偶放在床头,转身时听见被子里传来压抑的抽噎,像小兽的呜咽。
改变是从一碗热汤圆开始的。
那年冬至,谢华临时出差,保姆也回了老家。谢安煜饿到肚子咕咕叫,却不敢敲谢璟的房门,只能蹲在厨房门口看冰箱里的速冻汤圆。谢璟抱着习题册路过,沉默地踩上小板凳烧开水,煮了两碗裹着桂花糖的汤圆。
瓷碗放在桌上时还冒着白气,谢安煜盯着碗里圆滚滚的汤圆,眼泪“啪嗒”砸在糖汁里。“哥……我能吃吗?”他吸着鼻子,手指攥得发白。
谢璟把勺子塞到他手里:“吃吧,别洒了。”
那碗汤圆吃得很慢,谢安煜小口小口地吹着热气,偶尔偷偷看谢璟——少年垂着眼吃汤圆,睫毛上沾了点糖雾,侧脸软得像化开的雪。那天之后,谢安煜成了谢璟的“小尾巴”:谢璟写作业时,他会悄悄递上削好的铅笔;谢璟练钢琴时,他搬个小凳子坐在旁边,托着腮帮子数琴键;连谢璟给母亲种的月季浇水,他都要踮着脚扶着喷壶,水珠溅在鞋尖上也笑。
谢璟嘴上嫌他“黏人”,却把谢华买的进口巧克力分了大半放进他书包,把自己攒的漫画书堆在他床头,连睡前故事都从“自己读”变成了“念给他听”。
真正的亲近,是在谢安煜八岁那年的雨天。
学校里几个男生围着谢安煜,笑他是“没人要的野孩子”,还抢了他脖子上的“安”字坠——那是谢华收养他时,刻了他名字的平安坠。谢安煜攥着拳头和人推搡,被推倒在泥水里,嘴角磕破了皮,却死死抓着对方的衣角不肯松手。
是谢璟赶过来的。他刚上完奥数课,背着书包冲进人群,一把将谢安煜护在身后,抬手推开为首的男生:“他是我弟弟,你们再碰他一下试试。”
那男生比谢璟高半个头,嗤笑着推了他一把:“你妈都死了,你爸捡个野种当宝贝,你们家就是破烂堆!”
谢璟的眼神瞬间冷了。他没再说话,攥紧拳头砸在了对方的嘴角——那是他第一次打架,拳头攥得指节发白,脸上挨了好几下,却始终把谢安煜按在怀里。直到老师赶来拉开人,谢璟才松了手,转身擦去谢安煜脸上的泥,声音有点哑:“疼不疼?”
谢安煜埋在他颈窝里,眼泪打湿了他的校服领口:“哥,我不是野孩子……”
“你是我弟。”谢璟拍着他的背,把那枚沾了泥的“安”字坠重新挂回他脖子上,“以后谁再敢说这话,我就揍谁。”
那天回家,谢华看着两个脸上挂彩的孩子,没骂谢璟,只是蹲下来给他们擦药,眼底带着点温软的笑意:“阿璟护着弟弟,做得好。”谢安煜攥着谢璟的衣角,小声说:“爸爸,哥流血了。”谢华揉了揉他的头:“以后你们兄弟俩,要一直这么互相护着。”
从那之后,谢安煜不再是“跟在后面的小尾巴”,成了谢璟的“小搭档”。
谢璟拼航模时,谢安煜会蹲在旁边分类零件;谢璟考了年级第一,谢安煜会抱着奖状在小区里跑三圈;连谢璟偷偷给母亲写信,谢安煜都会趴在旁边,用蜡笔画上两朵歪歪扭扭的月季,说“这是给妈妈的花”。谢璟把那些信和画收在铁盒子里,放在母亲的梳妆台上,偶尔会听见谢安煜对着镜子小声说:“妈妈,我会和哥哥好好的。”
日子像梧桐巷的雪,落了又融,融了又暖。
十二岁的谢璟已经长到了谢华的肩膀,会在谢安煜被题难住时,蹲下来给他讲题;会在谢安煜做噩梦时,把他抱回自己的房间,拍着背哄他睡。而九岁的谢安煜,也成了会把学校发的小蛋糕偷偷揣回家、塞给谢璟的小孩,会在谢璟练琴练到烦躁时,递上一杯温牛奶,小声说“哥,歇会儿吧”。
那年科技节前夜,谢璟坐在书桌前贴航模的荧光贴纸,谢安煜趴在旁边,指尖碰了碰机翼:“哥,这个能飞多高呀?”
“能飞到和月亮一样高。”谢璟把贴纸按平,侧头看他,“到时候带你去操场看。”
谢安煜眼睛亮得像星星:“那我们要拿第一,然后把奖杯给妈妈看。”
谢璟的指尖顿了顿,然后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嗯,拿第一。”
台灯的暖光裹着两个依偎的影子,窗外的雪又落了,轻轻盖在梧桐巷的石板路上。谢安煜打了个哈欠,趴在谢璟的胳膊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一片没贴完的荧光贴纸。谢璟把他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又坐回书桌前,继续给航模贴贴纸——机翼上的荧光条在灯下泛着软光,像他和谢安煜之间的日子,从最初的凉雾,慢慢焐成了暖融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