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酒入愁肠，情根深种
会馆的书房里，暮色渐浓，只留一盏昏黄的壁灯映着满地寂寥。老君独自坐在靠窗的太师椅上，面前的红木桌上，一瓶未开封的红酒静静躺着——那是鹿野去年送给他的人间佳酿，他一直没舍得喝，如今却成了慰藉愁绪的唯一寄托。
他颤抖着手拧开瓶塞，猩红的酒液顺着瓶颈缓缓流入琉璃杯，泛起细密的酒花。没有醒酒，没有配菜，他仰头便饮下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让胸腔里翻涌的情绪有了一丝宣泄的出口。
酒精渐渐上头，模糊了视线，也瓦解了他刻意维系的平静。三百年前的点点滴滴，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在脑海中不断回放。
那时的他，尚未有如今的满头白发与白胡子，面容俊朗，意气风发。清凝还是个扎着羊角辫、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追在他身后一声声喊着“师父”，眼睛亮得像藏了星辰。他教她画符，她总在一旁偷偷捣乱，把符纸画得歪歪扭扭；他带她去蓝溪镇的山涧采药，她会追着蝴蝶跑远，然后慌慌张张地喊他找路；他们一起在庭院里看月亮，她会靠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北域的草原、部落的趣事，而他，就静静地听着，眼底满是温柔。
那时候的喜欢，是克制的，是隐忍的，是师父对弟子的珍视与呵护。可随着岁月流转，看着她从懵懂少女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那份藏在心底的情愫，也悄然变质，从师徒情谊，变成了刻骨铭心的爱恋。
他以为可以一直这样守护着她，直到她找到自己的幸福。可幽冥裂隙的出现，打破了所有的平静。她为了探查真相重伤昏迷，一睡就是百年。为了救她，他耗尽半生修为，遍寻三界高人，甚至不惜以自身寿元为引，恳请明王出手。百年岁月，他从青丝熬成白发，从俊朗青年变成垂垂老者，唯一的支撑，便是等她醒来的执念。
如今她终于回来了，可她的身边，却多了一个玄离。那百年的等待与守护，在她与玄离的温情脉脉面前，似乎成了一场笑话。
老君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红酒的瓶身渐渐空了大半，他的眼神也愈发浑浊，满是痛苦与不甘。“清凝……”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清凝站在门口，看着眼前醉态尽显的老君，心里一紧。他平日里总是仙风道骨、从容不迫，如今却满头白发凌乱地贴在额前，眼眶泛红，嘴角还沾着酒渍，模样狼狈又让人心疼。
“师父，你别喝了。”清凝快步走上前，伸手想去夺他手中的酒杯，声音带着一丝急切，“酒喝多了会伤身体的。”
老君猛地抬头，看到清凝的瞬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随即被更深的痛苦与偏执取代。他反手抓住清凝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蹙眉。
“清凝……你来了……”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酒气，还有抑制不住的哽咽，“你知道吗？我现在变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你！”
“三百年了……我在你身上消耗了大半青春，耗尽了半生修为！”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眼底满是血丝，“我喜欢你，早就不是三百年前师父对弟子的那种喜欢了！清凝，我喜欢你，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恋，是想和你共度一生的执念！”
清凝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她从未想过，这位一直如同父亲般守护着她的师父，竟然对她有着这样深沉的爱恋。
“求你，接受我好不好？”老君的声音带着卑微的恳求，泪水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玄离他对你好，可他始终迈不过去那道坎，他对你，更多的是像对妹妹一样的呵护，他根本没有真正爱过你！”
“只有我！只有我才是那个为你付出一切的人！”他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为了救你，我不惜损耗寿元，不惜与幽冥势力为敌，不惜等你百年！清凝，求你，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清凝看着他满头的白发、花白的胡子，看着他脸上深刻的皱纹，再对比记忆中那个俊朗挺拔的青年，心中五味杂陈。三百年的时光，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痕迹，那些岁月的沧桑，都是为了她。
她想起他为她熬制的灵粥，想起他为她绘制的护身符，想起他在她昏迷期间，日复一日地守在床边，喃喃地诉说着思念与期盼。那些深夜里的孤独，那些无人知晓的付出，此刻都化作尖锐的刺痛，扎在她的心上。
老君看着她眼底的动容与犹豫，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他猛地起身，不顾自己醉酒后的眩晕，伸出双臂，紧紧地将清凝拥入怀中。他的怀抱苍老而温暖，带着浓郁的酒气，却也带着不容抗拒的深情与绝望。
“清凝，我不能没有你……”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沙哑而急切，“这次，我真的不会再放手了。”
不等清凝反应过来，他微微侧头，带着酒气与深情的吻，猝不及防地落在了她的嘴唇上。这个吻，带着三百年的等待，三百年的爱恋，三百年的执念，沉重而灼热，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吞噬。
清凝的身体瞬间僵硬，脑海中一片空白。她能感受到他嘴唇的微凉与颤抖，能感受到他怀抱的用力与惶恐，能感受到他心底那份压抑了太久的深情。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书房里的壁灯摇曳，映着相拥的两人。清凝睁着眼睛，看着老君紧闭的双眼、泛红的眼角，感受着他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她的脖颈上，心中一片混乱。
清凝站在原地，泪水无声滑落，浸湿了衣襟。书房里弥漫着浓重的酒气，老君瘫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攥着空酒瓶，眼神涣散，喃喃着破碎的字句："三百年……我喜欢你……不要离开……"
她看着这个被酒精与绝望击垮的老人，心头沉得喘不过气。三百年前温润如玉的师父，如今白发凌乱，道袍沾着酒渍，眼底满是悲凉，判若两人。
"师父，我扶您回房休息。"清凝压下心头的酸涩，上前想要搀扶。
老君猛地甩开她的手："别碰我！"他嘶吼着，眼底布满血丝，"你心里只有玄离！我在你眼里，不过是个碍眼的老东西！"
酒精吞噬了他的理智，平日里的温和荡然无存。"我为你耗尽半生修为，等了三百年，熬白了头发，你却告诉我不能接受？"他踉跄着逼近，"清凝，你好狠的心！"
清凝吓得后退，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师父，您冷静些……"
"冷静？"老君悲凉一笑，"你敢说对玄离没有动心？敢说忘了那个吻？"他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却在半空中无力垂下，"我输了……输给了玄离，也输给了时光……"
他顺着墙壁滑坐在地，肩膀剧烈颤抖："三百年前，若我能早点表明心意，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间溢出，"我以为守着你，护着你，终有一天你会明白……可等来的却是你的昏迷，是百年的等待，是你的心有所属……"
清凝看着他哭得像个孩子，愧疚与心疼交织。她蹲下身，轻声说："师父，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老君泪眼婆娑地抬头，"能让我回到三百年前吗？能让你接受我吗？能让你不再离开吗？"
这一连串的质问，像重锤敲在清凝心上。她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垂泪。
这时，书房门被推开，玄离站在门口，脸色阴沉。看到眼前景象，他瞳孔骤缩，快步走进来。
"老君，你醉了。"玄离声音冰冷，带着隐忍。他上前扶起挣扎的老君，"我送你回房。"
老君仍在嘶喊："清凝，求你……不要离开我……"
玄离沉默地扶着他走向门口。经过清凝身边时，他停下脚步，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和红肿的眼眶，眼底满是心疼："你还好吗？"
清凝摇头："我没事……照顾好师父。"
玄离点头，扶着老君离去。书房重归寂静，只余清凝靠着冰冷的墙壁，无声哭泣。
良久，敖玥和小黑寻来。见清凝独自垂泪，敖玥连忙上前揽住她的肩："清凝，怎么了？"
清凝抬起头，扑进敖玥怀中放声痛哭："老君他……对我表白了，还吻了我……"
小黑用爪子轻拍她的后背："姐姐，别难过……"
清凝断断续续道出经过，包括老君的深情与偏执，自己的两难与愧疚。
敖玥轻叹："清凝，我明白你的难处。老君的情意太重，玄离的心意也真，无论选择谁，都会伤到另一个。"她语气温柔而坚定，"但感情不能勉强。你要跟着自己的心走，不要被愧疚绑架。只有这样，你才能幸福，也不辜负他们的心意。"
清凝泪眼婆娑："可我欠老君太多了……"
"你不欠他。"敖玥摇头，"他的付出是心甘情愿的。感情是相互的，不是单方面付出就能换来回报。你感激他，可以用其他方式报答，但不必用幸福去偿还。"
小黑连连点头："姐姐说得对！该选自己喜欢的人！玄离大人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清凝望着二人，心里渐生清明。是啊，感情不能勉强，也不能用愧疚维系。她会永远敬重老君，但不能欺骗自己的心。
她拭去泪水，眼神变得坚定："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会找机会与老君说清楚，好好报答他的恩情，但也会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
敖玥欣慰一笑："无论你作何决定，我们都会支持你。"
清凝点头，心中的沉重渐渐消散。她知道前路依旧艰难，与老君、玄离的纠葛不会轻易结束。但她已下定决心，要跟着自己的心走，勇敢面对一切，不再逃避。
夜色渐褪，天边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清凝的人生也将迎来新的篇章。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书房的门走向庭院。晨光洒在她身上，驱散了夜的寒意，也照亮了前行的路。
晨光透过会馆的窗棂，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清凝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却神色平静地坐在廊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灵印——那是三百年前老君亲手为她刻下的护身符，历经岁月流转，依旧泛着温润的灵光。
脚步声由远及近，玄离一身银白劲装走来。他眼底带着几分忐忑，手里提着食盒："清凝，我找了些你以前爱吃的干果。"
清凝没有接，只是抬起头，目光平静："玄离，有件事，我想跟你说清楚。"
玄离的心猛地一沉，指尖微微收紧："你说。"
"那天在酒馆，你的告白，你的吻，我都记得。"清凝的眼神带着歉意，却异常坚定，"我很感激你百年间的牵挂与守护，可是，我不能接受你的告白。"
未完待续
玄离的身体瞬间僵住："为什么？是因为老君吗？"
"是，也不是。"清凝轻轻摇头，"老君为我付出了太多。三百年前，他教我修行，护我周全；我昏迷的百年里，他耗尽半生修为，遍寻三界高人，甚至不惜损耗寿元。他为我熬白了头发，熬尽了青春。"
她的目光飘向炼丹房方向："我醒来后，看到他满头白发的模样，再想起从前那个俊朗挺拔的师父，心里满是愧疚。他对我的情意，沉重到让我无法忽视，也无法偿还。"
"玄离，你对我很好，像哥哥一样守护着我。"清凝转头看他，眼底满是真诚，"可老君对我，是倾尽所有的付出。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心动，就辜负他三百年的等待与牺牲。感情或许不能勉强，但恩情与责任，我无法置之不理。"
"所以，你决定跟他在一起？"玄离的声音低沉。
清凝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是。我想陪着他，给他晚年的安稳与陪伴。这或许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回报。"
玄离沉默了许久。他看着清凝坚定的眼神，知道一切已成定局。百年的等待，终究还是没能换来她的心动。
他缓缓起身，眼底的失望渐渐被释然取代："我明白了。只要你觉得幸福，我尊重你的决定。"
他顿了顿，声音平静："老君确实很爱你。以后若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找我。"
"玄离，对不起。"
"不用道歉。"玄离摇头，嘴角扬起极淡的笑意，"感情的事，没有对错。祝你幸福。"
他转身离去，阳光洒在他身上，却显得格外落寞。
清凝望着他的背影，泪水终于滑落。她知道这个决定会伤害玄离，但她别无选择。
擦干眼泪，她走向炼丹房。老君正坐在炉边看守火候，一夜宿醉让他脸色苍白。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眼神黯淡："你怎么来了？"
清凝走到他面前，看着他花白的头发，轻声道："师父，我想好了。"
老君身体一僵，怔怔地看着她。
"我愿意跟你在一起。"清凝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也感激你这些年的付出。以后，我会陪着你，守着你，再也不会离开。"
老君的眼睛瞬间红了，泪水滚落："你......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清凝伸手握住他的手，"以前，我只把你当作师父。可醒来后，看到你为我付出的一切，我才明白，你对我的情意早已超越了师徒之情。我愿意用我的余生，来回报你，来陪伴你。"
老君紧紧握住她的手，仿佛握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三百年的等待，终于在这一刻有了回报。他哽咽着，紧紧抱住清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清凝......谢谢你......"
清凝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或许这份感情始于恩情与愧疚，但她相信，随着岁月流转，终会沉淀成相濡以沫的深情。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