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
后台的月光渐渐西斜,琴键上的光斑挪到了沈清辞的手背上。他指尖放缓,《归港》的旋律像退潮的海水,一点点漫回琴箱深处,只留下几个零散的音符在空气里打转。
“不弹了?”顾宴臣从地毯上抬起头,睫毛上还沾着月光的碎银,“我还没听够。”
沈清辞合上琴盖,金属搭扣碰撞发出轻响,像在给这段旋律画上临时的句点。“没写完。”他站起身,膝盖在琴凳边缘磕了一下,发出闷响——旧伤总在阴雨天隐隐作痛,今天的雾湿了关节,此刻才显出迟来的钝痛。
顾宴臣几乎是瞬间弹起来,伸手想去扶,却在半空中停住,只敢虚虚护在他身侧:“我给你拿药?”
“不用。”沈清辞摆摆手,往休息室走。经过镜子时,他看见自己眼下的青黑——为了改《一步》的谱子,他熬了三个通宵,顾宴臣就在旁边的沙发上守了三个通宵,天亮时总能看见他眼底比自己更重的乌青。
休息室的沙发上堆着件黑色大衣,是顾宴臣的。沈清辞随手拿起披上,衣摆扫过膝盖时,突然摸到个硬纸壳的边角。他掏出来一看,是本崭新的乐谱,封面没写标题,第一页却画着艘搁浅的船,船帆上歪歪扭扭写着个“臣”字。
“你画的?”沈清辞举着乐谱转身,顾宴臣正端着温水进来,看见那页画,耳尖腾地红了。
“随便画画。”他把水杯塞到沈清辞手里,伸手想抢,“画得不好,扔了吧。”
沈清辞却往后退了半步,指尖划过船帆上的字。墨迹很深,纸背都透出了印子,显然是反复描摹过。“搁浅的船。”他突然笑了,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顾宴臣,你这是在骂我?”
“不是!”顾宴臣慌忙解释,眼底的偏执又开始翻涌,“我是怕……怕你像船一样开走,所以画艘停在岸边的,想让你……”
“想让我停在你这?”沈清辞打断他,把乐谱按在他胸口,“那你得给我画片海。”
顾宴臣愣住了。
“没有海,船怎么归港?”沈清辞的指尖点了点那片空白的纸页,“下周我来的时候,要看见海。”
他转身拉开休息室的门,走廊的灯光涌进来,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顾宴臣捏着那本乐谱,指腹反复摩挲着搁浅的船,突然低低地笑了,笑声里带着释然的喟叹——原来他的船,从来没打算远航。
回去的路上,车开得很慢。顾宴臣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是《归港》的节奏。沈清辞靠在副驾驶座上假寐,眼角的余光却看见他频频侧头看自己,像在确认什么稀世珍宝。
“看够了?”沈清辞突然开口。
顾宴臣猛地回神,方向盘歪了一下,差点蹭到路边的护栏。“没……”他耳根发红,“就是觉得,你今天在台上的样子,很好看。”
沈清辞没接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小的录音笔,按下播放键。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琴音,是他刚才在后台弹的《归港》片段,结尾处混着顾宴臣压抑的呼吸声。
“给你的。”他把录音笔塞到顾宴臣手里,“写《囚笼》的时候,听听这个。”
顾宴臣的手指收紧,录音笔的塑料外壳硌进掌心。他知道沈清辞的意思——别写得太偏执,留点温柔的余地。
车刚停稳在别墅门口,管家就迎上来:“先生,沈少爷,张妈炖了乌骨汤,说是补气血的。”
沈清辞换鞋时,发现鞋柜上多了双新的棉拖鞋,鞋底贴了防滑胶——是顾宴臣让人换的,上次他在浴室滑倒,这人盯着浴室的瓷砖看了整整一晚,第二天就让人把所有地板都铺上了软垫。
“汤里加了红枣。”顾宴臣把汤碗端到他面前,瓷勺舀起一块肉,细心地剔掉骨头,“医生说你气血虚,得慢慢补。”
沈清辞喝着汤,听着顾宴臣絮絮叨叨地说下周要请人来给琴房换隔音棉,又说找到了当年给他做声带手术的主刀医生,想再咨询复健方案。那些曾经让他窒息的“控制”,此刻却像裹着糖衣的药,苦里带着点甜。
喝完汤,沈清辞走到琴房,顾宴臣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像条甩不掉的尾巴。“我要写谱子。”沈清辞回头看他。
“我不吵你。”顾宴臣立刻举手投降,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我就在这看着。”
沈清辞笑了笑,没再赶他。指尖落在琴键上时,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在音乐学院的琴房练琴,顾宴臣就总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安安静静地听。那时的阳光和现在一样暖,只是那时的目光藏在阴影里,不像现在这样,直白得像团火。
《归港》的旋律在琴房里流淌开来,比在后台时更完整些。沈清辞的指尖跳跃着,余光瞥见顾宴臣正低头看着那本乐谱,铅笔在纸上沙沙地画着,偶尔抬头看他一眼,眼里的偏执被温柔的光取代。
他知道,顾宴臣的海很快就会画好。
而他的船,也终于找到了愿意停靠的岸。
琴音未歇,月光漫过琴键,落在两人身上,像一层薄薄的糖霜。那些关于追逐与逃离的过往,那些刻在骨头上的偏执与伤痕,终究会在这样温柔的夜里,被一点点抚平。
就像这首未写完的《归港》,总有一天,会迎来最温柔的收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