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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里的檀香袅袅绕绕,混着窗外飘进来的槐花香,倒比寻常宫宴上的熏香清爽几分。韦念刚跟着传旨公公跨过门槛,就见李隆基正歪在铺着软垫的御座上,手里捏着一卷书,眼神却没落在纸页上,分明是在等着她。
“拜见陛下。”韦念依着礼数躬身行礼,裙摆扫过冰凉的金砖,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快快请起!”李隆基立刻放下书卷,语气热络得像是见了许久未见的老友,“昭仪,可算把你盼来了!咱们可有小半年没见了吧?你这阵子总往太平姑姑府里跑,怎么就不肯来朕这儿坐坐?”
韦念直起身,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实话实说:“毕竟不太合适。”
“哦?哪里不合适了?”李隆基挑眉,故意逗她,“朕是皇帝,你是郡主,君臣相见,天经地义,有何不妥?”
韦念眨了眨眼,语气直白得不带半点拐弯:“陛下是男子,我是女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像什么样子?况且,我再过些日子就要成婚了,更得避嫌才是。”
“你啊你!”李隆基被她堵得哭笑不得,伸出手指点了点她,“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副直来直去的性子,半点情面都不留,就不能说句好听的哄朕开心?”
韦念一脸坦然,摊了摊手:“陛下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天生就不会拐弯抹角,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藏不住话。再说了,陛下找我来,总不是为了吐槽我性子直吧?有什么正事,不妨直说。”
李隆基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神色沉了沉:“罢了,跟你绕圈子也没用。朕找你来,确实是为了一桩烦心事——你之前应该听说了吧?长安城里冒出个女子,长得跟武皇年轻时一模一样,名叫舞阳。”
这话一出,御书房里的气氛顿时静了几分。檀香似乎也变得厚重起来,缠在鼻尖挥之不去。
韦念抬眸看向李隆基,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陛下要听我直说?丑话说在前头,我说的话可能不太中听,您可不能怪罪我。”
“尽管说。”李隆基靠在御座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朕就是想听句实话,那些大臣们要么含糊其辞,要么净说些‘祥瑞转世’的屁话,听得朕头都大了。”
“那我就直说了。”韦念清了清嗓子,语气笃定,“我之前跟苏无名聊过这事儿,当时就说了一句话——武皇是武皇,舞阳是舞阳,俩人压根不是一回事。就算老天爷照着武皇的模子刻了这么个人出来,可性子、境遇、见识,那都是天差地别的。”
她顿了顿,见李隆基没插话,继续说道:“陛下您该不会也信那些‘武皇转世’的流言吧?先不说这转世之说本就虚无缥缈,单说时间线也对不上啊!当年武皇去世的时候,舞阳都已经出生一年多了,总不能人都落地了,再回头去转世吧?这也太离谱了。”
李隆基闻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之前的郁结消散了不少:“你这话说得倒也实在,朕之前也觉得这时间线不对劲,可架不住底下人传得有鼻子有眼,还有些老臣说什么‘武皇归位,要重现盛世’,听得朕心里发慌。”
“这就是瞎操心了。”韦念摆了摆手,语气轻松了些,“说白了,就是人有相似罢了,跟马有失蹄、花有同色一个道理。您瞧瞧我这张脸,说不定哪天在长安街头,就能遇上一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呢?难道那也是我转世不成?容貌都是爹娘给的,哪来那么多玄乎的说法。”
她往前走了两步,声音放柔了些:“再说了,陛下您也不用太担心。舞阳已经离开长安了,跟着她心上人去偏僻地方过日子了。这事儿啊,很快就会平息下去的。您想想,见过武皇年轻时样貌的,如今还在世的,大多是些头发都白了的老家伙,年轻人谁见过啊?现在长安城里的百姓,茶余饭后聊的都是新鲜事,过不了几天,就没人记得舞阳这号人了。”
李隆基听着,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指尖的敲击声也慢了下来:“你这么一说,朕心里倒是踏实多了。可朕还是有点担心,万一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借着这个由头闹事怎么办?毕竟武皇在位时的影响太大了,总有些不安分的人想趁机搞事情。”
“这还不简单?”韦念眼睛一亮,出了个主意,“长安城里的奇事本来就多啊!今天哪家酒楼出了个会跳舞的猴子,明天哪家胭脂铺来了个西域的美人,后天城外又发现了什么奇花异草,老百姓的注意力转得快着呢。”
她越说越起劲,语气里带着点狡黠:“这舞阳的事刚冒出来时,大家觉得新鲜,才会到处传。可过不了多久,保准又有别的稀奇古怪的事儿冒出来,到时候大家的注意力一转移,谁还会揪着舞阳这事儿不放啊?”
“哦?那依你之见,该怎么做才能让大家更快转移注意力?”李隆基来了兴致,身体微微前倾。
“简单啊!”韦念说得干脆,“您要是真怕这流言散不去,干脆主动放个更有意思的噱头出去。比如,让人在茶馆酒肆里散播消息,就说城东哪家铺子养了只会说话的鹦鹉,不仅能背唐诗,还能算算术;或者说城西山里发现了一株千年灵芝,长得跟人形似的,吃了能延年益寿。”
她掰着手指头数着:“再或者,就说有个游方道士,能隔空取物、呼风唤雨,要在朱雀大街上表演法术。保管用不了三天,长安城里的百姓就都围着这些新鲜事转了,谁还会记得那个长得像武皇的舞阳啊?”
李隆基听得哈哈大笑,拍着御案道:“好!好一个韦念!脑子就是灵光,几句话就把朕的烦心事给解了!朕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之前还想着要下旨禁言,现在看来,倒是多此一举了。”
“禁言可不行。”韦念连忙摆手,“您越禁,大家越好奇,反而会传得更厉害。不如顺着老百姓的性子来,给他们找点更有意思的乐子,让他们自己忘了这事儿,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说得对!”李隆基连连点头,脸上的愁云一扫而空,“就按你说的办!朕这就让人去安排,找几个靠谱的人,把这些‘奇事’给散播出去。对了,那个会说话的鹦鹉,朕宫里正好有一只,倒是可以借出去‘用用’。”
韦念忍不住笑了:“陛下倒是会物尽其用。不过也不用太刻意,让消息慢慢传出去就好,太刻意了反而容易让人起疑心。”
“朕明白。”李隆基站起身,在御书房里走了两步,心情大好,“说起来,好久没跟你这么聊天了。以前在太平姑姑府里,你也是这样,有什么说什么,不像别的女子那样扭扭捏捏,朕倒觉得痛快。”
“陛下是天子,身边听惯了阿谀奉承的话,偶尔听听实话,自然觉得痛快。”韦念语气平淡,“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君臣有别,男女有别,往后陛下要是有什么事,传召我来便是,我可不会再主动进宫了。”
李隆基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不强求你。你啊,就是这么有原则。对了,你成婚的日子定了吗?朕也好提前准备一份贺礼。”
“多谢陛下关心,日子还没定呢,等定下来了,自然会告知陛下。”韦念躬身行礼,“陛下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告退了,宫外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好,你去吧。”李隆基点了点头,语气温和,“路上小心些,往后有什么难处,也尽管跟朕说,不用客气。”
“谢陛下。”韦念再次行礼,转身跟着传旨公公走出了御书房。
刚踏出宫门,就见魏无羡倚在宫门口的老槐树下,手里把玩着一支狗尾巴草,眼神却紧紧盯着宫门方向,脸上带着几分担忧。看到韦念出来,他眼睛一亮,立刻迎了上去:“怎么样?陛下没为难你吧?”
韦念笑着摇头:“能为难我什么?就是跟我聊了聊舞阳的事,被我几句话给劝通了。放心吧,没事。”
魏无羡松了口气,伸手替她拂去肩上的槐花瓣:“没事就好。我在这儿等你半天了,生怕你在宫里受委屈。”
“我是谁啊,能那么容易受委屈?”韦念扬了扬下巴,语气带着点小骄傲,“走了,回去跟哥说一声,让他也放心。对了,咱们还得赶紧准备伪造和离书的事,可不能耽误了。”
两人并肩走在宫道上,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韦念想起御书房里李隆基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这皇帝,有时候倒也挺有意思,就是心思太多,容易被流言蜚语牵着走。不过好在,他还能听得进实话,也算是个明主了。
“在想什么呢?”魏无羡见她走神,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韦念回过神,笑着说,“就是觉得,长安城里的这些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有时候,换个角度想想,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魏无羡点点头,握紧了她的手:“不管有多复杂,有我陪着你呢。咱们一起把阿姐的事办好,然后安安稳稳地成婚,过咱们的小日子。”
韦念心头一暖,轻轻“嗯”了一声。阳光正好,微风不燥,长安城的风波似乎正在慢慢平息,而属于他们的未来,正朝着光明的方向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