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备用据点Z-11比C区更为简陋，几乎就是一个勉强能隔绝外部污染和辐射的金属壳子。但经历了白天的惊心动魄，能有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容身，已是莫大的奢侈。

凌战将晓星安顿在铺着缓冲垫的角落，小家伙因为疲惫和惊吓，几乎是头一沾垫子就又沉沉睡去，怀里还抱着那本神奇的日记本。凌战站在阴影里，看了他一会儿，才转身走到据点的另一端，那里有最基本的信息处理终端。

他需要情报，需要弄清楚今天遭遇的一切背后，究竟藏着什么。军部的无人机，神秘的精神攻击者，还有晓星和那本日记本……这些线索像一团乱麻，但他必须理出头绪。

他调出存储在本地数据库中的、关于炼狱星以及他此次流放任务的所有加密档案。大部分信息他都已烂熟于心——清扫指定污染区，清除高威胁变异体，直至军部确认任务完成。标准流程，看似合理，实则处处透着让他自生自灭的意味。

他的目光落在任务签发部门的编码上，手指在冰冷的金属控制台上无意识地敲击着。陷害他的人就在军部高层，这一点他几乎可以肯定。但对方是谁？目的为何？仅仅是为了剥夺他王牌机甲师的地位和荣誉吗？

就在这时，终端屏幕的边缘，一个极其隐蔽的、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标记，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个微小的、如同星辰环绕利剑的图腾。这个标记……他似乎在别处见过。

记忆的碎片开始翻涌。两年前，那场导致他被送上军事法庭的、损失惨重的任务……任务简报的加密附件上，好像也有一个类似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印记！当时他并未在意，只以为是某个情报部门的特殊加密标识。

难道……那不是意外？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如果那次任务本身就是个陷阱，那么他这两年在炼狱星的挣扎，岂不是一直在敌人的注视之下？今天的遭遇，是灭口的延续？还是因为晓星的出现，打乱了某些人的计划，迫使他们采取了更激进的行动？

线索似乎指向了一个更庞大、更黑暗的阴谋。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落入蛛网的飞虫，无形的丝线正从四面八方收紧。

“爸爸？”

一声带着睡意的小小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凌战猛地回神，发现晓星不知何时醒了，正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他。

“你怎么不睡觉？”凌战关闭了终端屏幕，将翻涌的思绪压下，走到晓星身边坐下。金属地面传来冰凉的触感。

“我饿了。”晓星小声说，肚子适时地发出了轻微的“咕噜”声。他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

凌战从自己的补给袋里拿出一块标准口粮，想了想，又掰成两半，将稍大的那块递给晓星，自己啃着那小半块坚硬如石的压缩食物。

晓星接过，小口小口地吃着，虽然依旧难以下咽，但他没有抱怨。吃完后，他舔了舔嘴角，看着凌战在昏暗光线中显得格外冷硬的侧脸轮廓，小声问：“爸爸，你刚才在看什么？是不开心的事情吗？”

凌战沉默了一下。他不习惯倾诉，更不习惯向一个四岁的孩子倾诉。但晓星的感知异常敏锐，而且，他身上似乎缠绕着与自己相关的、来自未来的秘密。

“在想一些过去的事。”他含糊地说。

“是关于……有人欺负爸爸的事情吗？”晓星的黑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清澈，仿佛能洞悉人心。

凌战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晓星抱紧了怀里的日记本，声音更小了：“日记本里……有时候会闪过一些很伤心、很生气的画面……是关于爸爸的……虽然我看不太懂，但我知道，爸爸受了很大的委屈。”

凌战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那些被他深埋在心底的冤屈、愤怒和不甘，竟然以某种形式，被这本来自未来的日记本记录着，并被这个孩子感知到了？

他伸出手，第一次主动地、轻轻地放在了晓星的头顶。孩子的发丝柔软得不可思议。

“都过去了。”他说，声音是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低沉温和。这句话，与其说是安慰晓星，不如说是在告诫自己。沉溺于过去无济于事，他必须向前看，为了自己，也为了……这个突然闯入他生命的孩子。

“爸爸，”晓星仰起脸，黑暗中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们会找到爹地的，对不对？等找到爹地，就没人能再欺负爸爸了！爹地可厉害了！”

又来了，“爹地”。这个神秘的存在，在晓星口中，似乎是能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

“你爹地……”凌战斟酌着用词，“他是什么样的人？”

晓星立刻来了精神，小脸都亮了起来：“爹地他很好看！头发是亮亮的紫色，眼睛像最漂亮的星星！他说话的时候，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听！他还会开好大好大的星星船！日记本说，爹地是世界上最聪明、最厉害的人之一！”

紫色的头发？凌战的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在广袤的星际联盟中，拥有特殊发色基因的家族并非没有，但如此鲜明、且与强大权势联系在一起的紫色……一个模糊的、位于星际权力顶端的家族身影在他脑海中浮现。会是那个家族吗？如果真是……那未免太惊世骇俗了。他一个被流放的“叛国者”，怎么会和那样的人物产生关联，甚至……有一个孩子？

这听起来比晓星突然出现在污染区还要荒谬。

但看着晓星那无比认真、充满崇拜和思念的小脸，他又无法完全否定。这个孩子和他那本日记本，本身就已经是最大的“荒谬”了。

“爸爸，”晓星往凌战身边靠了靠，小身体带着温暖的体温，“等找到爹地，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对不对？我们会有大大的房子，亮亮的窗户，不用再吃硬硬的饼干了……”

他描绘着简单而美好的未来，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憧憬的睡意。

凌战没有回答，只是任由小家伙靠在自己身侧。据点外，炼狱星永恒的风声如同呜咽。而据点内，在冰冷的金属和昏暗的光线中，一对非比寻常的父子，依靠着彼此的温度，对抗着整个世界的迷雾与恶意。

凌战看着晓星再次沉沉睡去，小手还无意识地抓着他的衣角。他心中的疑团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但与此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目标感，也在慢慢凝聚。

查明真相，洗刷冤屈。

保护晓星，找到他口中的“爹地”。

无论前方是军部的阴谋，还是未知的强大敌人，他都必须走下去。

为了身后这片突然降临的、柔软而沉重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