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据点内弥漫着硝烟、酸液的刺鼻气味和一种全新的、紧绷的寂静。凌战蹲在晓星面前，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地掠过孩子惊魂未定的小脸，最终定格在他紧紧攥着的金属日记本上。
“精神攻击……”凌战低声重复着这个孩子气的词汇，眼底是化不开的凝重。在星际战场上，能运用精神力量的种族或个体并非传说，但在这片被遗弃的垃圾星，出现如此精准、阴险的针对性袭击，意义截然不同。这不是偶然，是谋杀。
“头儿，外面清理完毕。三头巨蜥都解决了，但防御系统损毁严重，这里不能再待了。”卡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战斗后的喘息和沉重。他和夜鹰身上都挂了彩，夜鹰的肩甲甚至被酸液蚀穿了一个洞，露出下面灼伤的皮肤。
凌战站起身，恢复了指挥官的冷静：“收集所有重要物资，销毁敏感数据。我们二十分钟后撤离，前往备用据点Z-11。”
“是！”
命令下达，卡姆和夜鹰立刻行动起来。凌战则再次看向晓星，伸出手，不是牵他，而是指向他手中的日记本：“这个，给我看看。”
他的语气不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郑重的请求。
晓星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爸爸严肃的脸，还是乖乖地把日记本递了过去。这一次，凌战接过来，没有像第一次那样粗暴地塞进口袋，而是仔细地观察。入手依旧是微凉的金属触感，板面光滑如镜，映出他沾染了污迹和疲惫的脸庞。他尝试像晓星那样用手指触碰、滑动，板面却毫无反应，仿佛只是一块顽铁。
“它……它好像只听我的话。”晓星小声解释，带着点不好意思。
凌战将日记本递还给晓星，沉声问：“刚才那些话，关于信号塔，关于精神攻击，都是它告诉你的？”
“嗯！”晓星用力点头，抱紧了失而复得的日记本，像是抱着最心爱的玩具，“它亮起红色的字，很着急的样子，我就记住了。”
凌战沉默了片刻。预知危险，提供精准坐标，现在更是能侦测到无形无质的精神攻击……这本日记本的价值和背后代表的技术（或者说力量），已经超出了他现有的认知范畴。而晓星，这个能与之沟通的孩子，他的重要性，也远远超出了一个“需要保护的幼崽”的范畴。
他必须重新评估一切。
二十分钟后，小队准备完毕。凌战将最重要的设备和物资打包成一个沉重的战术背囊背在自己身上。他看了一眼晓星，又看了一眼外面因战斗而更加狼藉、危机四伏的道路。
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再次在晓星面前蹲下，背对着他。
晓星愣住了，眨巴着眼睛。
“上来。”凌战的声音依旧简洁。
晓星的小脸上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彩，他立刻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凌战宽阔坚实的后背，两只小胳膊紧紧搂住爸爸的脖子。凌战托住他的腿弯，轻松地站了起来。
趴在爸爸的背上，视野一下子变高了，能越过爸爸的肩膀看到前面。爸爸的背很稳，很暖，隔着作战服也能感受到下面虬结肌肉蕴含的力量。晓星把脸颊贴在凌战的颈窝处，那里有汗水的味道，有硝烟的味道，还有独属于爸爸的、让他安心的气息。他满足地蹭了蹭，小声说：“爸爸，你好高呀。”
凌战没有回应，只是调整了一下背囊的带子，对卡姆和夜鹰打了个手势：“出发。保持最高警戒等级。”
一行人沉默地离开了残破的C区据点，潜入更加幽深崎岖的污染区地貌。凌战背着晓星走在最前面，步伐稳健，仿佛背上轻若无物。卡姆和夜鹰一左一右落后半个身位，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
趴在背上的晓星，起初还很兴奋，小脑袋转来转去，但或许是之前的惊吓消耗了太多精力，也或许是爸爸的背部太过安稳舒适，没过多久，他的小脑袋就一点一点，最终彻底靠在凌战肩上，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睡着了。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凌战的颈侧。
凌战能感觉到那小小的、完全依赖着他的重量和温度。这种感觉很陌生，与他习惯的背负武器、背负责任的感觉都不同。这是一种更柔软，却也似乎更沉重的负担。
途中，他们经过一片曾是城市广场的废墟，扭曲的金属雕塑和破碎的铺路石诉说着过去的文明。凌战的战术目镜捕捉到远处空中有几个快速移动的黑点——是军部的侦察无人机。
他立刻打了个隐蔽的手势，三人迅速躲入一堵巨大的断墙之后。
晓星被这突然的动作惊醒，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爸爸？”
“别出声。”凌战低声道，目光锐利地追踪着那些无人机。
就在这时，晓星怀里的日记本，突然又微微震动了一下，散发出柔和的白色光晕。他低头一看，板面上浮现出新的字迹：
【检测到低空侦察单位：军部制式‘蜂鸟’III型无人机。】
【任务日志（片段）：……搜寻流放者凌战小队下落……确认其是否存活……回收可能存在的‘异常信号源’……】
【备注：信号源指向模糊，与晓星携带物品存在低概率关联。建议：规避。】
晓星看得半懂不懂，但“军部”、“搜寻爸爸”、“异常信号源”这几个词他看明白了。他赶紧凑到凌战耳边，用气音小声复述：“爸爸，日记本说，那些小飞机是来找你的，还想找……找‘奇怪的东西’。”
凌战眼神一寒。军部果然一直在监视他们。而“异常信号源”？是指晓星，还是这本日记本？或者两者皆是？他们不仅想让他死在这片污染区，还想在他死后，回收他身边可能出现的“意外”？
一种冰冷的怒意在他心底蔓延。他原本只想完成任务，洗刷冤屈，重返星空。但现在，似乎有一张无形的网，正试图将他连同这个意外出现的孩子一起吞噬。
无人机盘旋了几圈，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最终向着另一个方向飞走了。
危机暂时解除，小队继续前进。
趴在凌战背上，晓星忍不住小声问：“爸爸，为什么那些人要找你？他们是坏人吗？”
凌战沉默地走着，就在晓星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复杂的、晓星还无法完全理解的意味：“有些人，不喜欢看到不该活着的人活着，也不喜欢看到不该出现的东西出现。”
晓星似懂非懂，但他能感觉到爸爸语气里的沉重。他搂紧爸爸的脖子，小声却坚定地说：“爸爸别怕，晓星会保护你的！日记本也会帮我们！”
稚嫩的话语没有任何力量，却像一道微光，穿透了凌战周身的阴霾。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托着晓星腿弯的手臂，无声地收紧了些。
在傍晚时分（根据基地标准时间），他们终于抵达了隐藏在一片巨大金属残骸峡谷深处的Z-11备用据点。这里更加隐蔽，条件也更艰苦，但至少暂时安全。
凌战将熟睡的晓星小心地放在铺着缓冲垫的角落，为他盖好那件旧内衬。看着孩子毫无防备的睡颜，他伸出手，用指节轻轻拂过晓星柔软的黑发，动作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柔。
然后，他走到据点的通讯控制台前，调出了加密日志。他需要记录今天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关于精神攻击和军部无人机异常动向的信息。
在输入到关于晓星和日记本的部分时，他的手指停顿了许久。
最终，他删掉了原本详细的描述，只留下简洁的一句：
“遭遇有组织袭击，发现未知第三方势力介入。幸存者增加一名，代号：‘星火’。其存在，或为破局关键。”
星火。微小，却能在最黑暗的夜里，指引方向，或许……也能燎原。
他关闭日志，回头看向蜷缩在角落里的那团小小的身影，眼神复杂而坚定。
无论这孩子来自何方，无论那日记本隐藏着怎样的秘密，既然命运将他送到了自己身边，那么，他凌战，就会护他周全。
这是责任，或许，也是救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