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渡,狐火照归人
云栖渡·狐火照归人
终南山深处的晨雾总带着三分仙气,缠在青峦黛嶂间不肯散去。云栖渡没有寻常渡口的喧嚣,唯有一汪碧水绕着几块青石,水面漂浮的薄冰在晨光中泛着碎银般的光,岸边老柳树的枝条光秃秃的,却仍有新芽在枝桠间蓄势待发。
沈砚之背着半旧的书箧立在岸边,棉袍下摆沾了些泥点,眉宇间带着赶路的疲惫,却难掩眼底的清亮。“这位公子,可是要渡河?”清脆的女声自雾中传来,像山涧泉水滴落在青石上。他抬眼望去,只见一艘乌木小船破开晨雾缓缓驶来,船头立着个红衣女子,乌发如瀑,发间别着一支羊脂玉簪,簪头雕着小巧的狐耳纹样。她手中竹篙轻点水面,溅起的水花落在冰面上,瞬间融成细小的水洼,船身两侧刻着繁复的云纹,在雾中若隐若现,竟看不出是木质还是玉石所制。
“正是。”沈砚之拱手行礼,“在下沈砚之,欲往长安赴考,只因山洪冲毁了官道桥,无路可走,听闻此间有云栖渡能通彼岸,特来相求。”女子闻言轻笑,眼角眉梢带着几分灵动:“云栖渡只渡有缘人,公子既来,便是有缘。上船吧。”竹篙轻轻一点,小船便稳稳靠在岸边。沈砚之踏上船板,只觉脚下温润,竟无半分摇晃。船内铺着素色毡毯,角落放着一个小小的炭炉,燃着银丝炭,暖意融融。他刚坐下,女子便递来一杯热茶,茶香清冽,混着淡淡的草木气息。
“小女子灵汐,是这云栖渡的渡娘。”女子自报姓名,竹篙再一点,小船便悄无声息地划入水中,“公子此去长安,是为功名?”“为功名,更为黎民。”沈砚之捧着热茶,目光望向雾霭沉沉的远方,“如今朝政纷乱,边患未平,百姓流离失所。我若能得一官半职,便要尽己所能,护一方安宁。”他说着,从怀中取出半卷《楚辞》,扉页上“为黎民谋安”五个字,笔力遒劲,墨迹已有些陈旧。灵汐的目光落在那五个字上,眸色微动。三百年前,她在昆仑墟立誓永不涉人间情劫,潜心修行只为飞升。可此刻看着眼前这个心怀天下的书生,心底某处似乎被轻轻触动,像冰封的湖面裂开了一道细纹。
小船在雾中穿行,两岸的山景如墨画般徐徐展开,偶有水鸟掠过水面,留下一串清脆的啼鸣。沈砚之与灵汐闲谈,从诗词歌赋聊到民生疾苦,灵汐虽久居深山,却对世事洞察分明,言语间的见识让他暗自惊叹。他察觉这渡娘绝非寻常女子,却并未多问——云栖渡本就透着几分仙气,渡娘有几分不凡,倒也合情合理。临近彼岸时,雾渐渐散了。沈砚之起身告辞,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玉佩上刻着细密的竹纹,是他母亲留给他的遗物:“多谢灵汐姑娘渡我过河,此玉佩虽不值钱,却承载着家母的期盼,愿赠予姑娘,聊表谢意。”灵汐接过玉佩,指尖触到冰凉的玉质,却似有暖流涌入心底。她望着沈砚之真诚的眼眸,终究没有推辞,将玉佩系在腰间:“公子若前路遇险,可回望云栖渡的方向,或许会有转机。”
长安城内,繁花似锦,却暗流涌动。朱雀大街上车水马龙,酒肆茶坊里人声鼎沸,一派盛世繁华的景象,可这繁华之下,却是权相李林甫一手遮天,朝堂之上敢怒不敢言,民间苛捐杂税繁重,百姓早已苦不堪言。沈砚之凭借出众的才学,一路过关斩将,顺利通过会试。殿试时,面对唐玄宗的提问,他不卑不亢,直言陈述民间疾苦,痛陈苛政之害,提出的《安邦十策》字字珠玑,深得圣心,当场被点为探花,授翰林院编修一职,赐居靖安坊。
沈砚之谨记初心,入职后兢兢业业,每日埋首于典籍之中,同时暗中走访民间,收集各地灾情与官吏贪腐的证据。他在朝堂上屡屡直言进谏,反对李林甫的专权误国,很快便成了朝堂上一股清流,也成了李林甫的眼中钉、肉中刺。几日后,一道“通敌谋反”的圣旨突然降临靖安坊,传旨太监尖利的声音划破宁静,沈砚之愣在原地,满脸错愕与难以置信。他从未与边疆将领有过私交,这分明是诬陷!可在这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封建王朝,他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天牢阴暗潮湿,墙壁上布满青苔,空气中弥漫着霉味与血腥味。沈砚之被关在最深处的牢房里,手脚被铁链锁在墙上,铁链与石壁摩擦,磨得皮肉溃烂,鲜血顺着铁链滴落。他衣衫褴褛,面色苍白,却依旧挺直了脊梁。望着狭小的天窗,他心中满是不甘,不甘未能实现护佑黎民的誓言,更不甘就这样死在奸人之手。“为黎民谋安……灵汐姑娘,我终究还是食言了。”他喃喃自语,想起了云栖渡的晨雾,想起了灵汐的眼眸与嘱托。
深夜,天牢外突然传来异动,守卫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火光冲天。沈砚之挣扎着抬头,只见一道红衣身影如烈火般闯入,正是灵汐!她手持狐火凝聚的长剑,剑身泛着妖异红光,所过之处,守卫纷纷倒地。“跟我走!”灵汐一剑斩断他身上的铁链,声音急促却坚定,又取出一枚红色丹药喂他服下。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暖流瞬间传遍全身,疼痛缓解了不少。两人一路杀出血路,即将逃出京城时,一支桃木箭破空而来,直指灵汐心口——桃木克妖,是专门针对她的法器!
灵汐瞳孔骤缩,下意识将沈砚之推开,自己却避无可避,箭穿内丹,鲜血喷涌而出。她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周身妖气紊乱,六条狐尾显现又消散,气息奄奄一息。“值得……你的誓言,我想帮你实现。”灵汐虚弱地笑了笑,抬手抹去嘴角血迹,狐火暴涨逼退追兵,身影却渐渐化作无数光点,“沈郎,来生……云栖渡等你。”
沈砚之抱着余温尚存的竹纹玉佩,泪水浸透衣襟。他埋葬了灵汐消散之地,辗转来到终南山,听闻山中隐居的玄谷先生精通权谋武学,便跪守洞口七日七夜,终得拜师。七年蛰伏,他褪去青涩,习得一身本领,眼神添了沧桑锐利。天宝十四载,安史之乱爆发,杨国忠祸国殃民。沈砚之化名潜入长安,暗集罪证、联络忠良。长安失守时,他留守组织义军,为百姓疏散争取时间;肃宗登基后,他星夜献证,终让杨国忠罪有应得。
乱平之日,沈砚之谢绝高官厚禄,孤身重返云栖渡。晨雾依旧,老柳成荫,他撑船摆渡,腰间玉佩日夜不离。中秋月色皎洁,水底突然浮起羊脂玉簪,光幕中,灵汐红衣如初,笑意盈盈:“沈郎,我来赴约。”月光下,白发书生与红衣狐仙执手相依,云栖渡的流水,载着这跨越生死的深情,静静流淌,再也没有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