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龙场妖云起,文心护驿途

王守仁靠在文碑边上,手撑着膝盖喘气。胃里一阵翻搅,他咬住牙没出声。刚才那一剑耗得太多,连站稳都费劲。

天上黑云还在压着,像锅底扣下来。龙场驿的屋檐被云影吞了一半,风从山口灌进来,吹得旗杆嘎吱响。

一支箭破空而来。

漆黑的箭身缠着枯骨,火头幽绿。它不走直线,忽左忽右地窜,速度快得看不清轨迹。

王守仁抬手一抓,桃木剑从地上飞起,落进掌心。他往前跨一步,剑尖点地,嘴里吐出十二个字:“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话音落地,金光从剑刃涌出,在空中织成一张网。那箭撞上去,像是撞进泥潭,速度慢了下来。火焰烧了半刻,箭杆开始冒烟,最后“啪”地炸开,碎渣落了一地。

他收回剑,指节发白。剑身上多了道裂纹,细得几乎看不见。

旁边站着个老头,灰布袍子打了七八个补丁,左耳缺了个角。他是这驿站的老卒,平日不爱说话,只在夜里烧香拜碑。此刻他抖着手,眼睛盯着后山方向。

“你还愣着?”王守仁看了他一眼。

老卒喉咙动了动,没敢抬头。“三日前……后山崖下……有条蛇蜕皮。”

“多长?”

“三丈不止,鳞片黑亮,像墨玉。我用火点了,灰堆半夜自己动,还往碑脚爬。”

王守仁没接话。他低头看了看药罐碎片,捡起来轻轻敲了下碑面。清脆一声响,老卒肩膀抖了一下,眼神清明了些。

“你要是不说,明天这地方就没人能活。”

老卒咽了口唾沫。“昨夜我又去看了……那灰没了,但石头缝里钻出一根藤,红的,开着小花,闻着腥。”

王守仁眯起眼。他知道那种花。书上叫“血引”,专长在怨气重的地方,开花时会招邪物。

他抬头望天。黑云深处,妖狼九个脑袋若隐若现。中间那个脸,正是之前被掳走的书生模样。它嘴角咧开,发出低笑。

“伯安兄,抄完《女诫》了吗?”声音飘下来,带着回音。

王守仁冷笑。“你主子不敢露脸,就派条狗来叫唤?”

那妖狼猛地睁眼,九头齐吼。一股黑风从云中卷出,直扑文碑。

王守仁横剑胸前,脚下发力,整个人跃起两尺高。剑锋划出一道弧光,把黑风劈成两半。可余劲未消,震得他胸口闷痛,一口血涌到喉头,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落地时踉跄了一下,扶住碑角才站稳。

老卒看得脸色发青。“先生……要不先走?”

“走不了。”王守仁盯着云层,“它等的就是我跑。一退,文气崩,百姓死。”

他伸手摸了摸腰间墨玉牌,上面刻着“知行”二字。指尖沾了点血,在碑背面写了个“守”字。字迹渗进石缝,碑身微微一震,光芒又亮了几分。

“你能骑马吗?”他问老卒。

“能。”

“备两匹,今夜往东南十里,破庙歇脚。”

老卒点头就要走,又停住。“可这碑……”

“一时半刻塌不了。”王守仁收剑入袖,“它要的是我,不是碑。只要我不离西南,它就不会真毁这里。”

老卒迟疑着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先生,您知道吗?这驿站早年不叫龙场驿。”

“哦?”

“叫‘文囚所’。三百年前关过一批读书人,全被抽了文骨,埋在后山。有人说,每到月圆夜,能听见他们背书的声音。”

王守仁没说话。他望着云层,手指慢慢摩挲剑柄。

片刻后,他低声说:“那就对了。它挑这儿,不是偶然。”

天上妖云突然翻滚加剧。那九头妖狼的眼睛一闪,其中一对正对着后山方位。王守仁立刻察觉,目光跟着扫过去。

就在那一瞬,他看见云中有一丝微弱反光,像是蛇皮留下的痕迹,蜿蜒通向崖底。

他记下了。

“走吧。”他对老卒说,“天黑前必须离开。”

老卒牵来两匹瘦马,一匹背上驮着破包袱,另一匹空着。王守仁没急着上马,而是走到碑前,伸手按在“守”字上。

文气顺着指尖流入碑体,碑光一闪,映出远处山林轮廓。刹那间,他似乎看到一条巨大蛇影盘在崖下,身上缠着铁链,链子另一头连着地下某处。

他收回手,转身跨上马背。

老卒打了个灯,火苗晃得厉害。两人沿着驿道缓缓前行。身后,文碑的光渐渐暗下去,黑云重新合拢,将整个驿站罩住。

走出不到一里,王守仁忽然勒马。

“怎么了?”老卒问。

他没答,只是盯着路边一株野草。那草叶边缘泛红,根部泥土湿润,像是刚被人踩过不久。

他下马蹲下,用手拨开草丛。

土里埋着半截断指,指甲缝塞满黑泥,指节扭曲变形。最奇怪的是,指尖朝向正对破庙方向。

王守仁掏出火折子,借光细看。那手指上的纹路还没完全腐烂,能看出生前是个写字的人——拇指和食指有长期执笔留下的茧痕。

他站起身,把火折子递给老卒。“照远点。”

老卒举灯往前探。灯光扫过前方岔路,照见一块倒地的石碑,上面字迹模糊,只能辨出一个“驿”字。

再往前,树影深处露出一角屋顶,灰瓦残破,门板歪斜。

就是那儿了。

王守仁翻身上马,手按剑柄。“到了别下马,我先进去探。”

老卒应了一声,声音发紧。

马蹄声在山道上响着,越来越近。风吹动破庙门扇,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王守仁盯着那门缝,右手慢慢抽出桃木剑。

就在马匹即将抵达庙门前时,他忽然抬眼。

门框上方,挂着一串东西。

不是灯笼。

是九颗干枯的人头,脸上涂着白粉,嘴唇描红,像是唱戏的扮相。每一颗头颅的眼眶里,都插着一支毛笔。

笔尖滴血。

(本章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