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陆沉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八日，北京城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中。
紫禁城外，炮声隐约可闻；紫禁城内，崇祯皇帝朱由检独自走在空荡的宫道上。这个曾经象征着至高皇权的宫殿，如今已如墓穴般死寂。
“皇上，闯贼开始攻城了！”太监王承恩踉跄跑来，满脸惊恐，“德胜门、阜成门同时告急！”
崇祯面无表情，只是轻轻点头。他早已料到这一天会来，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召集百官...”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不，不必了。”
他知道，此时的朝堂之上，恐怕早已空无一人。
......
德胜门外，李自成骑着乌骓马，望着这座巍峨的京城。他曾无数次想象过攻入北京的场景，但当真站在这里时，心中却出奇地平静。
“陛下，城内守军已无战意，多个城门守将表示愿降。”丞相牛金星禀报道。
李自成微微颔首：“传令下去，破城之后，不得滥杀无辜，不得劫掠百姓。”
“可是将士们...”
“照朕说的做！”李自成语气转厉，“我们起兵，为的是替天行道，不是为了一己私欲。”
他抬头望向紫禁城的方向，那个他曾经仰望的地方，如今近在咫尺。十六年的浴血奋战，无数兄弟埋骨沙场，终于走到了今天。
“开炮！”他挥手下令。
......
紫禁城内，崇祯默默走向坤宁宫。
周皇后正襟危坐，一如往常般端庄。见到崇祯，她缓缓起身行礼。
“皇上，时候到了吗？”
崇祯点头，眼中含泪：“皇后，是朕对不起你，对不起大明列祖列宗...”
周皇后凄然一笑：“臣妾十六岁嫁入信王府，与皇上相守十八载。江山兴废，非皇上一人之过。”
她转身取出三尺白绫，平静地说：“臣妾先行一步，在黄泉路上等候皇上。”
崇祯闭上双眼，听着殿内凳倒之声，浑身颤抖。
接着，他走向袁贵妃寝宫，同样赐下白绫。随后又来到昭仁殿，十五岁的长平公主正在佛前祈祷。
“父皇？”公主回头，眼中满是惊恐。
“贼人将至，不可辱于贼手。”崇祯拔出佩剑，手却在剧烈发抖。
“父皇不要！”公主跪地哭求。
剑光闪过，一条臂膀落地。公主惨叫一声，昏死过去。崇祯看着女儿惨状，再也下不去手，掷剑于地，踉跄而出。
最后，他来到寿宁殿。六岁的昭仁公主正在熟睡，小脸上还带着甜甜的笑意。崇祯颤抖着手抚摸女儿的脸庞，然后猛地用衣带勒住了她的脖颈...
“皇上！皇上！”王承恩狂奔而来，“太监曹化淳打开彰义门，闯贼...闯贼进城了！”
崇祯如梦初醒，看着怀中已然气绝的小女儿，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哀嚎。
......
与此同时，北京城内已乱作一团。
文武百官府邸前，车马拥挤，都在忙着销毁文件、藏匿财物。更有人已备好降表，只等新主入城。
内阁首辅魏藻德的府邸内，这位状元出身的宰相正焦急地踱步。
“父亲，快做决断啊！”长子魏功催促道，“闯王马上就要进城了！”
魏藻德长叹一声：“我受国恩，官至首辅，岂能...”
“父亲糊涂！”魏功急道，“朱明气数已尽，难道要全家为它殉葬吗？”
这时，管家来报：“老爷，陈阁老、方阁老府上都已经备好迎驾的仪仗了！”
魏藻德颓然坐下：“罢了，罢了...准备吧。”
类似的情景在京城各大府邸中不断上演。曾经高喊“忠君爱国”的官员们，此刻都在忙着改换门庭。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选择了投降。
大学士范景文府中，一家人整齐地穿着朝服，端坐堂上。
“老爷，闯军已经到街口了！”仆役惊慌来报。
范景文从容不迫：“取我的官印来。”
他仔细擦拭着手中的大学士银印，然后缓缓起身，对家人说：“我受国恩深厚，今日唯有一死以报。你们...各自逃命去吧。”
“老爷！”夫人泣不成声，“妾身愿随老爷同去！”
范景文摇头：“不必了。我去后，你们速速离京，不可为我守丧。”
说罢，他整了整衣冠，向着紫禁城方向三叩首，然后毅然跳入院中水井。
类似的悲壮场景在京城各处上演：
户部尚书倪元璐与全家十七口自缢身亡；
左都御史李邦华在衙门大堂服毒自尽；
驸马都尉巩永固全家自焚...
忠魂血染，映照着这个即将逝去的王朝。
......
煤山上，崇祯在王承恩的搀扶下，登上了寿皇亭。
从这里望去，整个北京城尽收眼底。德胜门外烽烟滚滚，城内街道上，闯军的旗帜隐约可见。
“皇上，或许还有转机...”王承恩泣不成声。
崇祯摇头：“大势已去矣。”
他脱下龙袍，露出里面的素色常服，然后咬破手指，在衣襟上写下遗诏：
“朕自登基十七年，逆贼直逼京师。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怒，然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写罢，他将遗诏交给王承恩：“若有机会，将此诏传于后人。”
然后，他整了整衣衫，面向紫禁城，缓缓跪下：
“皇天在上，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朱由检，无力回天，唯有一死以谢天下！”
说罢，他取出白绫，挂上老槐树。
“皇上！”王承恩扑上来抱住他的腿，“让老奴代皇上去死吧！”
崇祯轻轻推开他：“你伺候朕多年，今日就送朕最后一程吧。”
王承恩痛哭失声，只得帮助崇祯系好白绫。
就在这一刻，北京城的各个城门相继打开，闯军如潮水般涌入。德胜门上，明朝的龙旗被扯下，换上了大顺的旗帜。
崇祯望着这一切，眼中最后一丝光芒熄灭。他毅然踢开脚下的石块...
几乎在同一时刻，李自成的马队正经过承天门。他抬头望着这座象征着皇权的城门，心中涌起难言的感慨。
十六年前，他还是一个被裁撤的驿卒，如今却即将成为这座城池的主人。
“陛下，请看！”牛金星指着煤山方向。
李自成抬眼望去，只见煤山之巅，一个身影在槐树下摇晃。虽然距离遥远，但他知道，那就是大明的皇帝。
他沉默良久，方才缓缓道：“以帝王之礼安葬吧。”
......
随着崇祯皇帝的驾崩，明朝二百七十六年的国祚，在这一刻正式终结。
消息传出，举国震动。
在南京，留守官员闻讯痛哭，旋即开始筹备拥立新君；
在山海关，吴三桂得知消息，仰天长叹，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在四川，张献忠闻讯大笑，加速了称帝的步伐；
而在江南的市井街巷，百姓们窃窃私语，既为王朝更迭而惶恐，又怀着一丝对新朝的期待。
然而，没有人能够预料，这场鼎革之变将会引发怎样深重的灾难。北方的满洲铁骑虎视眈眈，即将踏破山海关；各地的明朝残余势力仍在负隅顽抗；而大顺政权自身，也隐藏着深刻的危机。
神州陆沉，天下大乱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夕阳西下，煤山上的那棵老槐树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一个王朝的终结，又像是在预示着一个更加动荡的时代的来临。
王承恩跪在崇祯的尸身前，磕了三个头，然后缓缓起身，将另一条白绫挂上树枝。
“皇上，老奴来陪您了...”
夜色降临，北京城迎来了新的主人，也告别了旧的时代。这座千年古都，在历史的转折点上，再次成为天下瞩目的中心。而这一次的政权更迭，将给这片土地带来前所未有的变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