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剑慰凡尘心
就在司空长风再次强调江湖规矩，不容拖延之际，叶安乐上前一步，对着司空长风深深一礼，声音清晰而恳切：“三师尊，请先让我弟弟回寒山寺吧，我会同他一起。” 她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哀戚，但更多的是坚定，“而且……这几日，也快到父亲忌日了。请允我带家弟，去祭奠一番。”
“父亲忌日”四字，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知情者心中漾开层层涟漪。叶鼎之，这个名字本身便代表着一段沉重的过往。
司空长风眉头紧锁，面露难色：“可丫头，你也知道，当年的约定还有如今的江湖……”
“我知道。”叶安乐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可我相信我这么多年行医的结果，而且恳请师尊看在……” 她的话语在这里微妙地停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一旁的萧瑟，最终没有说完，但其中蕴含的深意，司空长风瞬间明了——看在她是百里东君之徒，看在她多年义诊积累的善缘，或许……
司空长风凝视着叶安乐那双清澈而执着的眼睛，又瞥了一眼沉默却身形紧绷的无心，最终长长叹了口气，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与妥协交织的神色。
“罢了。”他挥了挥手，“便予你一个月时限。一月之后，他必须返回天外天，不得有误！”
叶安乐紧绷的肩膀终于微微放松，再次郑重行礼：“安乐，代家弟谢过三师尊。”
一场迫在眉睫的危机，因叶安乐的挺身而出与情感破局，终是争取到了一段弥足珍贵的缓和之机。月色下，她的身影依旧纤细，却仿佛承载了许多不为人知的重量与决心
风波暂息，白发仙紫衣侯与司空长风的身影相继消失在暮色之中，只留下大梵音寺前一片狼藉与心绪各异的几人。
叶安乐轻轻舒了口气，转向一直沉默旁观的萧瑟与刚刚收回杀怖剑、仍有些气喘的雷无桀。她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意，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轻声询问道：“萧公子，雷师弟，接下来我与小小安需往寒山寺一行，并祭奠先父。前路虽不算凶险，却也未必平坦。不知二位是欲与我们同行，还是……另有打算？”
她问得委婉，将选择权完全交予他们手中，既不挟恩图强，亦无丝毫勉强之意。
雷无桀几乎是立刻就嚷了出来，脸上满是赤诚与义气：“当然是一起去！叶姐姐，你刚才可是救了萧瑟，又帮了无心！我们怎么能这时候分开？再说了，人多热闹，也有个照应！”他用力拍了拍胸膛，仿佛刚才激战的疲惫已一扫而空。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萧瑟身上。
萧瑟闻言，那张俊美却常带疏离的脸上，眉头习惯性地蹙起。他拢了拢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狐裘，仿佛那荒原的风又冷了几分，语气里带着他特有的、仿佛万事皆嫌麻烦的慵懒：“寒山寺？听着就是个清苦地方。祭奠先人？更是耗时费力。”他瞥了一眼满脸期待的雷无桀，又扫过眼神温和却坚定的叶安乐，以及一旁虽沉默但目光隐隐透出些许期冀的无心，最终轻哼一声，别过头去，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罢了，看在某人刚才好歹算是出手挡了一剑的份上，再加上这个夯货……”他用下巴点了点雷无桀，“……一个人怕是连路都找不到。我便勉为其难，再与你们同行一段吧。免得你们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他这话说得硬邦邦，甚至带着几分刻薄，仿佛同行是给了他天大的麻烦。但在场几人，无论是通透的叶安乐，还是赤诚的雷无桀，亦或是了解他性子的无心，都听出了那硬壳之下，一丝不易察觉的应允与情义。
叶安乐眼中笑意更深，如同春水漾开涟漪，她也不点破，只是柔声道：“那便多谢萧公子‘勉为其难’了。有萧公子同行，想必路上会少许多无趣。”
无心也嘴角微勾，双手合十，似模似样地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有劳萧老板屈尊了。”
“哼，知道就好。”萧瑟依旧是那副欠揍的语气，但紧绷的嘴角似乎松动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他转身，率先朝着马车停靠的方向走去，狐裘在风中扬起一个傲娇的弧度，“还愣着干什么？天快黑了，难不成要在这破庙前露宿？”
雷无桀“嘿嘿”一笑，赶紧跟上。叶安乐与无心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与暖意。
四人再次启程，目标——寒山寺。马车轱辘轧过古道，载着心思各异的四人，也载着一段因为叶安乐的介入而悄然改变轨迹的旅程，缓缓驶向那片承载着过往与未来的暮色之中。萧瑟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心中却道：麻烦是麻烦了些，但……似乎也不算太坏。至少，那隐脉恢复的曙光，以及这看似别扭却莫名让人安心的同行，让他冰封的心境，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寒山寺的钟声在暮霭中悠悠回荡，带着洗涤尘嚣的宁静。祭奠的香火袅袅散去，叶鼎之的墓碑前，残留着淡淡的檀香与一丝难以化开的哀思。
四人静立片刻，无心忽然转向叶安乐，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邪魅与不羁的眸子，此刻澄澈如镜，映着天边最后一缕霞光，也映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阿姐，”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要回天外天了。”
叶安乐正准备收拾祭品的手微微一顿。她抬起头，看向这个自己一直视为幼弟、总想多护几分的弟弟，眼中瞬间掠过担忧、不解，还有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劝他江湖险恶，想说他不必独自背负那么沉重的担子，想问他是否真的准备好了。
可所有的话语，在触及无心那双深邃而决然的眼眸时，都哽在了喉间。那眼神，不再是需要她庇护的“小小安”，而是一个看清前路、决心踏上征途的男儿。
她终究什么也没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如同幼时那般，伸手温柔地抚了抚他已然长出些许发茬的头顶，动作里充满了不舍与怜爱。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却清晰地落在身边几人的耳中：“是啊……弟弟长大了。”
一句低语，道尽了长姐心中所有的牵挂与释然。
无心感受着头顶传来的温暖，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但很快又归于平静，只是微微颔首。
接着，在萧瑟与雷无桀略带讶异的目光中，叶安乐从她那看似不大的行囊和药囊的夹层中，开始往外取东西。她拿出的并非金银细软，也不是灵丹妙药，而是一样样令人心惊的物事。
几个制作精巧、泛着幽蓝光泽的金属圆筒——“唐门的暴雨梨花针？”
数枚龙眼大小、隐隐有雷光流转的赤色圆珠——“雷门的霹雳子？”
还有几包气味奇特、一看便知绝非善类的药粉，以及几柄薄如蝉翼、适合贴身隐藏的短刃。
叶安乐将这些物件一样样仔细塞进无心的行囊，动作细致而自然，仿佛在准备寻常的远行干粮。她一边整理，一边轻声嘱咐：“天外天形势复杂，人心难测。这些东西你带着，未必能用上，但关键时或可防身。记住，保全自身为重。”
雷无桀看得眼睛都直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结结巴巴道：“叶、叶姐姐……你、你怎么会有这么多……唐门和雷门的东西？”他身为雷门子弟，对霹雳子再熟悉不过，更能感受到叶安乐拿出那些暗器的不凡。
萧瑟亦是眸光微凝，视线在那堆杀伤力惊人的物件和叶安乐温婉的侧脸之间来回扫过。他拢在狐裘中的手指无意识地点动着。这位叶姑娘，医术通神，剑术超绝，身上竟还随身带着如此之多、来源各异的重器？她与唐门、雷门究竟有何渊源？
忽然间，他脑海中电光石火般回想起之前她与司空长风那场未尽的话语——
“恳请师尊看在……”
当时她话语未尽，司空长风却已然明了。如今看来，这“看在……”的份量，恐怕远不止她多年义诊积累的善缘那么简单。能如此轻易拿出唐门精制暗器与雷门秘制火器，她在江湖中经营的人脉与隐藏的能量，或许远超他之前的想象。
这个认知，让萧瑟对叶安乐的好奇心，在这一刻攀升到了顶点。她就像一本看似浅显，实则每一页都藏着秘密的书，引人忍不住想要深入翻阅。
无心看着阿姐为他细心准备的一切，没有推辞，只是郑重地接过行囊，背在肩上。“阿姐，保重。”他深深看了叶安乐一眼，又对萧瑟和雷无桀点了点头，最终转身，白袍在渐起的夜风中猎猎作响，身影决绝地融入苍茫夜色，走向属于他的责任与未来。
叶安乐站在原地，目送着那道身影直至彻底消失，久久未动。夜风吹拂着她的青衫，平添了几分萧索。
萧瑟走到她身侧，沉默片刻，难得没有用那惯常的慵懒语调，只是平静地问：“接下来，你去哪里？”
叶安乐收回目光，眼中的波澜渐渐平息，重新恢复了那份通透与温和，她看向萧瑟和一脸关切的雷无桀，浅浅一笑：“自然是，继续我们的路。雪月城，不是还没到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