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能有一点点例外吗?
苏灵羽心中猛地一沉。
就见孙自强的肩膀剧烈颤抖起来,泪水砸在毛巾上,泣不成声。
“是爸没用,没保护好你和你妈……”
六年前,孙丽珍和母亲一起去城里买年礼,回来路上出了车祸。
失控的大卡车冲向娘俩,母亲当场殒命,而坐在后座的孙丽珍,从此再也站不起来了。
“丽珍,爸对不起你……”
孙自强的话还没说完,孙丽珍突然浑身抽搐起来,嘴角溢出白色的泡沫,但眼神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的笑意。
瘫痪的她在床上躺了整整六年,除了拖累家里,什么都做不了。
眼下大哥娶了媳妇,还生了龙凤胎,家里添了两张嘴,已经养不起她了。
孙丽珍看着父亲不忍的样子,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眨了眨眼,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丽珍!我的丽珍!”
孙自强撕心裂肺地喊着,抱住女儿逐渐冰冷的尸体嚎啕大哭。
哭声嘶哑绝望,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撕裂,在空旷的屋子里久久回荡。
这碗丰盛的红烧肉里被他下了老鼠药,藏着沉重的无奈和罪孽。
孙自强只能用这种最残忍的方式送走她。
苏灵羽站在原地,泪水慢慢模糊了视线。
画面再次晃动,来到了三年后。
孙自强像是老了十几岁,头发白了大半,背也驼了,走路摇摇晃晃。
他经常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着来来往往的姑娘,只要看到年龄相仿的,就会颤巍巍地走过去,满怀希望的问出那句话——
“丽珍,是你回来了吗?爸等你好久了。”
被问的姑娘们总是一脸茫然,客气地挣脱他的手走开。
但苏灵羽看到,这三年里孙丽珍的鬼魂一直飘在他身边,依旧穿着那件白色连衣裙,梳着带有蝴蝶结的麻花辫,眼神悲伤地看着他。
她想抱抱父亲,手却一次次穿过他的身体,什么都握不住。
她想告诉父亲自己一直都在,可他永远也听不见。
“爸,我在这啊!”
她一遍遍喊着,声音中满是绝望。
孙自强在离她一米远处,浑然不觉地四处张望,嘴里喃喃自语,“我的丽珍呢?她怎么还不回来?丽珍被我害死了,我怎么能害死她呢……”
时光飞逝,一转眼又是十年。
孙自强的儿子儿媳带着一双儿女出门时遭遇了车祸,无一生还。
这个本就破败的家彻底散了,而孙自强也患上了老年痴呆。
他每天坐在轮椅上,眼神空洞,嘴里反复念叨着,“丽珍,对不起……爸错了……”
“我的丽珍呢?丽珍怎么还不回来?丽珍,你腿好了吗?”
他对着面前的空气喊了无数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然而这一次,有人回应他了。
一个穿着朴素布衫的女人走了过来,半跪在孙自强面前,笑容温柔,“爸,我是丽珍,我回来了。”
是孙丽珍的鬼魂。
不知过了多少年,她竟然凝聚了实体,换了一种方式再次回到父亲身边。
从此以后,便是她每天照顾孙自强的饮食起居。
帮他擦洗、喂饭、换衣,耐心地听他一遍遍重复那些模糊的往事。
孙自强几乎每天都会问她是谁,每当这时,她总会笑着回答,“爸,我是丽珍啊!”
而他总会怔愣半晌,老泪纵横,“丽珍,对不起……爸对不起你……那碗饭,是爸的罪孽……”
苏灵羽早已泪流满面。
幻境散去,她回过神,依旧站在那个小小的客厅中。
孙丽珍正拿着纸巾,轻轻擦拭着孙自强的嘴角。
月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和橘色的灯光融为一体,在二人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可苏灵羽却觉得,这温馨的画面中藏着说不尽的悲凉。
“跟我走。”
顾烬川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这份宁静。
他身形一闪,瞬间来到孙丽珍面前,手中不知何时已拿出勾魂索,泛着冰冷决绝的银光。
周身的冷气让房间里的温度骤然下降。
孙丽珍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孙自强护在身后,脸色发白。
“你阳寿已尽,滞留人间多年,执念不散,今日须随我回地府投胎。”
顾烬川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不!我不跟你走!”
孙丽珍声音颤抖,却异常坚定,“我要陪着我爸,他离不开我!”
她转身想跑,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住,正是顾烬川布下的结界。
“等一下!”
苏灵羽急忙冲上前去,挡在孙丽珍面前。
她在幻境里哭了很久,眼睛通红的看向顾烬川,语气带着恳求,“她没害人,只是想陪着父亲而已,你不用收她吧?”
“她是滞留人间的怨魂,按地府规矩,必须投胎转世。”
顾烬川眼神没有丝毫松动,“这是我的职责。”
“可就算是这样,你难道不能通融一下吗?”
苏灵羽轻咬着嘴唇,神色犹豫,“你看看她,再看看她父亲,愧疚了一辈子,也等了一辈子。现在这样明明就是最好的结果,你为什么非要破坏呢?”
孙自强虽然糊涂,却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他紧紧抓住孙丽珍的手,对着顾烬川嚷嚷,“不许欺负我女儿!你不许带她走!”
他声音沙哑又苍老,却透着一股固执的保护欲。
那是攒了四十年的愧疚与牵挂。
“爸,我不会走的。”
孙丽珍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像哄孩子一样哄着自己父亲,轻轻安抚他。
转头看向顾烬川时,她眼中满是哀求,“大人,求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爸百年之后,我一定跟你走。不管有什么下场,我都认了!”
“没有例外。”
顾烬川声音依旧冰冷,勾魂索在他手中微微晃动,冷光骇人。
“地府有地府的规矩,任何滞留人间的鬼魂,都必须按规定投胎。我身为执法者,不能徇私。”
“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啊!”
苏灵羽急坏了,“你也看到了,她和那些作恶的厉鬼不一样,她只是想陪伴自己的父亲,这有什么错?你为什么不能通融一下呢?”
“什么叫通融?”
这时候他问出这样的问题,在苏灵羽听来更像是一种挑衅。
“难道就不能有一点点例外吗?”
苏灵羽哽咽了,泪水在干涩的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委屈与急切,“就真的……一点点例外都不能有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