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红烧肉
勾魂册厚厚一叠，顾烬川在一旁翻找，苏灵羽依然盯着孙丽珍和她父亲孙自强。
红烧肉的香气逐渐弥漫了整个狭窄的客厅，混着青菜的清爽，在空气中形成温暖的味道。
孙丽珍把炖的酥烂的肉块往父亲碗里拨，自己只夹了两根青菜，眼底却带着满足的笑意。
“爸，你快尝尝，我炖的很烂糊，你能咬动。”
孙自强颤巍巍的叉起一块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光亮。
“好吃，跟我老伴儿当年做的一个味儿！”
“那是，我偷偷跟妈学了好多次呢！”
孙丽珍笑着抬手擦了擦父亲嘴角的油渍，眼里闪过一抹怀念，“还记得小时候，你总把肉都挑给我吃，说我是家里的小公主，得养得白白胖胖才行。”
孙自强愣了愣，似乎在回忆什么，半晌才含糊道：“公主……我的丽珍是小公主……”
他突然抓住孙丽珍的手，神色恐慌，“丽珍，你还活着吗？你是不是还活着？”
“我当然还活着啊，爸。”
孙丽珍的声音低了些，眼眶泛红，却依旧笑着，“以后女儿天天给你做红烧肉吃好不好？”
苏灵羽站在角落，眼前的一幕刺得她鼻尖发酸。
这画面太温馨了。
温馨的让她心里那点模糊的猜测都显得格外残忍。
她悄悄拉了拉顾烬川的衣袖，声音压得很低，“你看，她是一只好鬼，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不害人的好鬼呢。”
顾烬川指尖摩擦着勾魂册的封面，眼神复杂。
他微微低头靠近苏灵羽，语气冰凉的一如窗外的月光，“如果我告诉你，孙丽珍就是被她父亲害死的，你会怎样？”
苏灵羽心口一颤，正要转头去看顾烬川，眼前突然一阵恍惚，好好的景象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老旧的家具，空气中弥漫的红烧肉味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土坯墙，墙上糊着的是八十年代的报纸。
眼前的一个农家小院里，绳子上晒着粗布衣裳。
苏灵羽站在一条乡间小路上，脚下是凹凸不平的泥土，空气中飘着草木清香。
“我这到哪来了？”
难道是像上次那样莫名其妙的又被拉进幻境中去了吗？
“吱呀！”
面前一户破破烂烂的农家院木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姑娘坐在自制的木轮椅上，慢慢挪了出来。
她约摸十六七岁的年纪，梳着两条和孙丽珍一模一样的乌黑麻花辫，发梢系着小小的红蝴蝶结，眉眼清秀，皮肤是健康的粉白色。
只是……她那双本该灵动跳跃的双腿却无力的垂在轮椅上，看起来格外纤细，显得裤筒子空荡荡的。
这人正是年轻时的孙丽珍。
她看不见一旁的苏灵羽，只是朝着东边的路口张望，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像是在等什么重要的人。
没多久，一个身上补丁加补丁的中年男人提着一个竹篮子匆匆走来，脸上带着疲惫，却努力挤出笑容。
这正是年轻时的孙自强。
这时的他头发还没白，背也没驼，但眼角的皱纹明显比同龄人多了许多，皮肤黝黑黝黑的。
“丽珍，等急了吧？快趁热吃。”
孙自强把竹篮放在姑娘面前的小石桌上，拿出一个白瓷碗，里面是满满的米饭，还铺着好几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旁边是一碟沾满油光的炒鸡蛋。
在这个年代，这样一顿饭算得上格外丰盛了。
孙丽珍眼睛亮了亮，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塞进嘴里，却不舍得马上咽下，细细品味着。
“爸，今天的菜怎么这么丰盛？跟过年似的，有肉吃真是太好了！我都快两个月没尝过肉味了。”
孙自强坐在她对面，看着她满足的眯起眼睛，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勉强。
他避开女儿的目光，低声道：“你嫂子已顺利生产，是一对龙凤胎，白白胖胖的，可喜人了。”
“真的？”
孙丽珍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喜，“太好了！哥终于有后了，怪不得今天有红烧肉吃……”
可话音刚落，她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中，指尖剧烈颤抖起来。
她怔怔地看着碗里还冒着热气的红烧肉，又看见父亲躲闪的眼神，那双明亮的眼睛明显懵了片刻，渐渐蓄满泪水。
孙自强喉咙滚动一下，偏过头去，双手紧紧攥住破烂的衣角，直到指尖泛白，眼里的泪光越来越浓。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旁边的树林里蝉儿不知疲倦的鸣叫着，伴随着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了。
苏灵羽站在一旁，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闷得发慌。
她想起自己进入幻境前顾烬川说的那句话，再看孙自强这副躲闪的样子，似乎猜到了前因后果。
孙丽珍突然低下头去，盯着那碗炖的软烂，晶莹剔透的红烧肉。
她握紧拳头，苍白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端起碗大口大口的往嘴里扒饭。
红烧肉的汤汁混着眼泪在碗里慢慢化开，她却像是没察觉一样，一口接一口的吞咽，仿佛要把所有没来得及说的话都咽进肚子里。
孙自强想帮她擦眼泪，但手抬到半空中又硬生生收了回去。
那白瓷碗看着大，但孙丽珍很快就吃完了。
孙自强收拾好碗筷没有立刻离开。
他小心的把孙丽珍从轮椅上抱起来，放在屋里的土炕上，给她盖好洗得发白的薄被。
又端来一盆温水，拿毛巾细细的帮她擦脸，擦手。
“还记得你小时候，总爱跟在你妈身后跑，像个小尾巴。”
他一边擦，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明明是个只知道在田间埋头劳作的庄稼汉，此刻声音却温柔的能滴出水来。
“五岁那年，你偷偷爬上树摘桑葚，结果摔了下来，哭着喊爸爸，非要我给你吹吹才肯罢休。”
“七岁那年你偷了隔壁老张家的南瓜，人家也没跟你计较，那天晚上你妈给你炖了南瓜鸡，你吃的可香了。”
孙丽珍静静的听着，越来越苍白的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眼泪却顺着脸颊不断滑落，浸湿了枕巾。
“还有六年前……”
孙自强的声音突然顿住，脸上的温柔被浓重的悲伤取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