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身边,便是最好的人间

那日我正帮阿兄校阅新铸的钱币样模,指尖捏着枚错金五铢钱,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阿兄,若有朝一日,我看上了谁,想跟着他去天边,离了长安,离了你身边呢?"

他正用象牙秤称着钱币的重量,闻言手一抖,秤砣"当啷"落在案上。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着打在窗棂上,像谁在轻轻叩门。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答,却见他忽然起身,走到殿角那架编钟前,指尖划过冰凉的钟体。"去年你说想修漕运,朕调了三万民夫;前年你要练女军,朕把羽林营的教头拨给你;再往前,你要开女科取士,满朝反对,朕不也准了?"

他声音很轻,像怕惊散了什么,"你想要的,只要开口,朕何曾不应过?"

我捏着那枚五铢钱,指腹被边缘硌得发疼:"可这次是离开啊。"

"朕知道。"他转过身,眼底的红血丝看得真切,"长安的宫墙再高,也圈不住你。你本就该是自在的,是朕贪心,总想着把你留在身边,护着,看着,才安心。"

他忽然从袖中摸出个锦盒,打开是枚虎符,半边刻着"琙"字,正是我掌兵时用的那半。"若真有那么一天,"他把虎符塞进我手里,掌心的温度烫得人发颤,"他若敢欺负你,不必回头,带着这虎符,调兵回来,朕给你撑腰。"

"若他待你好呢?"

"那便更好。"他笑了,眼角却有些湿润,"朕会在长安修座最大的府邸,比公主府阔气十倍,门前种满你喜欢的木槿。你们想回来看看,随时都能住;若不想回来,朕便每年派快马送些长安的新茶、你爱吃的杏仁糖,还有......朕的奏折。"

"奏折?"我愣了。

"嗯,奏折。"他点头,说得郑重,"你不在,谁替朕看那些弯弯绕绕?朕写下来,你在天边慢慢看,若觉得哪里不对,便回信骂朕,朕......朕听着。"

殿外的风停了,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把龙袍的影子拉得很长。我忽然想起幼时他替我摘槐花,爬得太高摔下来,却先问我"砸到你没有";想起他亲授我帝王术时说"琙儿要学,学了才不会被人欺"。原来他护着我的,从来不止是现在,还有往后千万种可能。

我把那枚虎符推回他掌心,指尖触到他指腹上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窗外的木槿花不知何时开了,粉白的花瓣落进窗来,恰好停在他案头的奏折上。

“阿兄,”我仰头看他,忽然笑出声,“我才不走呢。”

他愣了愣,握着虎符的手紧了紧:“琙儿?”

“你想啊,”我伸手拨了拨他案上的青铜灯,火苗晃了晃,映得他眼底的惊疑慢慢化开,“这世间哪有比长安更好的地方?哪有比你身边更安稳的去处?”

“他若真有你半分疼我,便该知道我最在意什么;若连这点都不懂,我要他何用?”我拿起那枚错金五铢钱,往他手里一塞,“再说了,你的奏折那么多,旁人看得懂吗?你的兵符那么重,旁人护得住吗?”

他忽然低笑起来,笑声里带着释然的轻颤,伸手将我往身边一带,力道大得像要嵌进骨血里。“你这丫头,”他声音发哑,“故意吓朕是不是?”

“谁让你刚才说那些话,眼圈都红了。”我蹭了蹭他的衣袖,闻到熟悉的松烟墨香,“阿兄,你记着,这天下再大,风景再好,都不及你案头的一盏灯、手边的一杯茶。我在你身边,能看你拓疆土、安天下,能替你分些烦忧,能在你累的时候递块点心——这样的日子,才是最好的。”

木槿花又落下来几朵,沾在他的龙袍上。我伸手替他拂去,忽然想起祖母说过的“女子亦可做男子事”,原来最难得的不是开疆拓土的风光,是有人肯让你在他身边,活得既像个能扛事的将军,又能做个耍赖的妹妹。

“不走了?”他低头看我,眼底盛着化不开的暖意。

“从未想过离开,谁知道阿兄竟然红了眼眶。”我重重点头,“就赖在你身边,看你做千古一帝,做。”

我郑重的说道:“阿兄身边,便是最好的人间。”

他没再说话,只是把那枚五铢钱重新塞回我手里,与那半枚虎符一起,用锦盒仔细收好。后来我才知道,那锦盒被他锁进了最隐秘的国库,钥匙始终挂在他腰间——或许他从未信过我会走,却也从未敢赌。

而我,也从未想过要赌。这世间纵有千万种活法,最幸运的一种,不过是能在你身边,做你永远的例外与偏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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