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三)

晚饭过后,苏琬回到船舱,从行李箱里找出那几本书。一本是《数学的故事》,用生动的语言讲述了数学的发展历程和基本原理,通俗易懂;另一本是《趣味几何》,里面有许多与生活相关的几何问题,能激发学习兴趣;还有一本是精选的数学习题集,难度适中,适合锻炼思维能力。她拿着书,走到正在灯下写写画画的苏玥身边。

“小玥,在忙什么呢?”苏琬轻声问道。

苏玥抬起头,看到是苏琬,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礼貌地笑了笑:“姐姐,我在算船的航行速度。我听船员说我们现在的航速大概是每小时二十海里,我想算算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美国。”

苏琬闻言,心中更是欣慰:“你倒是会观察。对了,我这里有几本书,觉得很适合你,送给你看看。”她将手中的书递了过去。

苏玥接过书,看到封面,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翻开《数学的故事》,指尖轻轻拂过书页上的文字和插图,脸上露出了真切的喜爱之情:“谢谢姐姐,这些书看起来好有意思!”

“喜欢就好。”苏琬笑了笑,“船上的日子还很长,没事的时候可以看看,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或者去找那些工程师叔叔们请教,他们肯定很乐意解答你的问题。”

“嗯!”苏玥重重地点点头,立刻沉浸到书中的世界里,连刚才正在计算的航行速度都暂时抛到了脑后。

柳金桂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对苏琬说:“琬丫头,真是谢谢你了。玥娃子从小就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俺们也不懂怎么教他,有你帮着引导,俺就放心多了。”

“婶婶客气了,小玥这么有天赋,好好培养,将来一定有出息。”苏琬笑着回应。

接下来的航程中,苏玥几乎整日与书为伴,遇到不懂的问题,便会主动向苏琬请教,有时还会拿着书跑去甲板上找那些工程师和学者们讨论。他的提问精准而有深度,常常让那些成年人都刮目相看。苏琬也借着这个机会,与苏玥有了更多的交流,她发现堂弟不仅在数学上有天赋,逻辑思维能力也远超同龄孩子,对机械原理、天文地理等领域都有着浓厚的兴趣和独到的见解。

苏璎依旧和女孩子们一起,沉浸在她们的娃娃社交圈里。她不仅学会了更多复杂的刺绣针法,还和几个小姑娘一起,为彼此的娃娃设计制作了成套的衣裳,她们的友谊在这漫长的航程中逐渐深厚。柳金桂则一边练习钩织,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刺绣图样,她计划到了美国之后,先凭借刺绣手艺在唐人街立足,慢慢积攒人脉和资本,为孩子们创造更好的生活环境。她时常会拿出那个苏玥帮她计算钩织的手包,越看越满意,心中对未来的信心也越来越足。

邮轮在茫茫大海上继续航行,窗外的风景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蓝天、碧海、海鸥、浪花,构成了一幅单调却壮阔的画卷。一等舱的生活依旧精致而舒适,乘客们或闲谈,或阅读,或欣赏海景,各自打发着漫长的时光。而对于苏琬和柳金桂一家来说,这段航程不仅是地理上的跨越,更是人生的新起点。

苏琬看着身边的堂婶和弟妹,心中充满了感慨。柳金桂带着全部家当和对未来的期许,奔赴异国他乡;苏玥怀揣着对知识的渴望,在理性的世界里不断探索;苏璎则用纯真的友谊和灵巧的双手,编织着属于自己的快乐。而她自己,也带着解开身世之谜后的释然,以及对未来的憧憬,前往美国继续深造。

在这个动荡不安的时代,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出路,每个人都在为了更好的生活而努力。苏家的血脉,在这远洋孤舟上,展现出了两种截然不同却同样耀眼的光芒——一种是苏琬所承载的,与隐秘世界相连的灵感之光;另一种是苏玥所拥有的,朝向现实秩序的理性之光。这两种光芒,在未来的岁月里,或许会照亮不同的道路,却同样能在黑暗中指引方向,在风雨中给予力量。

苏琬再次走到舷窗边,望着远方水天相接的地平线。邮轮正朝着美国的方向稳步前进,那里有未知的挑战,也有无限的可能。她知道,这场旅程的结束,便是新的开始。而她能做的,就是珍惜当下,守护好身边的人,同时也期待着,苏玥的天赋能在未来绽放出更璀璨的光芒,为这个家族,为这个动荡的世界,带来一丝不一样的希望。

看着苏璎因为娃娃和新交的朋友而日渐开朗的笑脸,苏琬在欣慰之余,心底却始终萦绕着一层更深、更现实的忧虑——苏璎的学业,以及几乎与之相伴相生的校园**问题。苏玥才华足够,有各位前辈打样,还是男孩子,可选择的范围更广阔。他的性子也不是忍气吞声的主。

无论时代如何变迁,无论跨越多少大洋,校园这个微缩的社会里,某些阴暗的角落似乎总是相似的。一个刚从战乱与巨大悲伤中走出来的、英语不流利、穿着打扮与本地孩子格格不入、甚至可能因为饮食习惯而显得瘦小的东方女孩,几乎可以预见会成为某些人眼中的“异类”和潜在的目标。

苏琬太清楚那种无声的排挤、刻意的孤立、或是带着恶意的绰号和推搡,会对一个孩子的心灵造成多么深远的伤害。她自己年少时,也因为早慧和某些“不同寻常”的感知而经历过类似的处境,只是她当时更多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用知识和疏离作为铠甲。但苏璎不同,她更敏感,更依赖外界的认可,也才刚刚从失去祖父母的悲痛中稍有恢复。

“必须做点什么,”苏琬在钩织的间隙,看着苏璎无忧无虑的侧脸,心中思忖,“不能等她受了委屈,再亡羊补牢。”

苏琬开始向苏璎灌输一种观念,这观念源于她自身与各种“异常”打交道后淬炼出的认知:

“璎璎,记住,到了新的地方,如果有人因为你说话带口音,或者因为你来自另一个国家而嘲笑你,那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的无知和狭隘。”

“不要害怕和别人不一样。不一样,有时候意味着你拥有他们不了解的、更广阔的世界。”

她甚至用上了略带神秘色彩的说法,轻轻握住苏璎的小手,低声道:“我们苏家的孩子,骨子里都有别人没有的‘力量’,只是表现的方式不同。你要学会发现自己那种‘力量’,用它来保护自己,而不是害怕。”

苏琬也明白,单靠孩子的内心建设是不够的。她已经开始在脑海里筛选到了美国后,可能需要联系的华人社区、可以提供帮助的教会组织,甚至思考着如何与未来学校的老师进行一场有效的沟通。她必须为苏璎搭建一个尽可能安全的外部支持网络。

她知道,歧视这个问题,无法完全避免,但它可以被预防、被减轻、被有力地反击。她不能让小堂妹在承受了家园沦丧、亲人离逝之痛后,再去独自面对来自同龄人的恶意。保护苏璎,不仅仅是让她吃饱穿暖,更是要护住她那颗正在努力愈合的、脆弱的心灵,让她有能力、有勇气去面对一个并非总是友善的新世界。这将是在安顿好她们基本生活后,另一项至关重要且绝不轻松的责任。

海风依旧吹拂着,带着咸湿的气息,也带着对未来的期许。一等舱里,温暖的灯光照亮了每个人的脸庞,勾勒出一张张充满希望的轮廓。在这远洋孤舟之上,关于成长、关于希望、关于传承的故事,还在继续书写着,如同太平洋上的浪花,生生不息,向着远方奔涌而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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