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三)
暮色渐沉,扬州城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灰纱之中。苏琬坐在窗前,指尖轻轻抚过桌面上摊开的符号拓片。构筑「心垣」后的第三日,她对那些扭曲字符的感知已然不同。
没有了外界杂音的干扰,她的意识如同被拭去尘埃的明镜,清晰地映照出每一个符号的内在结构。她取出一张新纸,以炭笔细细勾勒,将那些曾被忽略的细微转折、不自然的弧度一一放大审视。
「果然...」她喃喃自语。
在「心垣」的庇护下,她终于发现这些符号中暗藏的玄机。那些看似随意的笔画转折处,竟隐约透出某种规律性的颤动,仿佛活物呼吸的节奏。而几个关键节点符号的末端,都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回钩,如同章鱼的触腕,牢牢锚定在现实的某个坐标上。
苏琬取来教授的信件,对照着附件的几何图形,忽然灵光一现。她将符号的转折角度与附件中的多面体角度一一比对,发现竟有七成吻合。
「这些符号...不仅是钥匙,更是坐标。」她轻声道,后背泛起一丝凉意。
难怪……她心里恍然,那里已经是一个亚空间了。
每一个符号都对应着现实世界的某个特定位置,如同星空中的星座,在人间投下自己的倒影。而林家老宅,就是这些倒影交汇的焦点。
夜色渐深,她却毫无睡意。取过另一叠稿纸,她开始以林家老宅为中心,将这些符号对应的地理方位一一推算。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力的过程,需要将抽象的符号语言转化为具体的地理坐标。她时而闭目凝神,时而疾书如飞,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
当晨曦微露时,她面前的地图上已经标出了七个方位点,如同北斗七星般环绕着林家老宅。
「七处节点...」她凝视着地图,眼神凝重,「必须全部破坏,才能切断那个亚空间的通道。」
「琬姐姐!」
清晨,苏玥的声音将她从沉思中唤醒。她迅速收好图纸,换上温和的笑容打开房门。
「先生布置的功课有些不明白...」苏玥捧着书本,怯生生地说。
苏琬接过书本,是《论语》中的一章。她耐心讲解着字句含义,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那些方正汉字的结构上。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中文的方块字与那些扭曲符号,本质上都是信息的载体,只是遵循的规则不同。
「琬姐姐?」苏玥疑惑地唤道。
苏琬回过神,微微一笑:「我在想,每个字都有它的骨架,就像人要有脊梁。这些圣贤之言,就是做人的骨架。」
她继续讲解,心中却若有所悟。那些扭曲符号之所以令人不适,正是因为它们违背了这个世界的基本规则,如同强行将异域的骨架塞进此世的皮囊。
早饭后,苏琬以购买书籍为由出门,实则前往昨日推算出的一个方位点——位于城东的一处旧货市场。
按照推算,这里应该有一处节点。她在市场内缓步穿行,「心垣」保持着敏锐的感知。突然,在一家古玩店门前,她感到一阵微弱的共鸣,如同琴弦被轻轻拨动。
店门口摆着一尊石雕貔貅,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苏琬装作挑选物件,指尖不经意地拂过石雕表面。就在接触的瞬间,一股阴冷的气息顺着指尖窜来,但被「心垣」稳稳挡住。
她仔细端详貔貅,终于在它底座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个极浅的刻痕——正是她推算出的那个节点符号。
「老板娘,这个怎么卖?」她故作随意地问道。
店主人是个精干的中年妇人,闻言笑道:「姑娘好眼力,这是前朝的老物件了,放在店里镇宅招财的。」
「看起来挺特别的。」苏琬状若无意地追问,「是从哪里收来的?」
妇人擦了擦手中的瓷碗,想了想:「好像是...十几年前从一个老东家那里收来的。那家人急着搬走,把这些老物件都便宜处理了。」
苏琬心中一动:「老东家?是哪户人家啊?」
「记不太清了,」妇人摇头,「就记得姓林,在城西有过大宅子。后来听说那一家人都...唉,不提了。」
苏琬不动声色地买下一个小瓷瓶,转身离去时,手心已经沁出冷汗。林家的触角,果然远比她想象的伸得更远。
接下来的几日,她依循推算,又确认了三个节点:一个在城南茶楼的牌匾后,一个在城北石桥的桥墩上,最后一个竟在一条小巷的土地祠香炉底下。
每一处节点都藏在人来人往之处,却又巧妙地避人耳目。这些节点如同一个精密的网络,持续不断地为林家老宅输送着能量。
这天下午,苏琬正在院中教导苏璎写字,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柳金桂与邻居的交谈声。
「...可不是嘛,听说陈记的东家前些日子得了急病,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
苏琬手中的笔微微一顿。陈记布庄,正是她标注的第七个节点的位置。
「婶婶,」她放下笔,装作好奇地问,「陈记东家怎么了?」
柳金桂叹了口气:「说是突发心疾,才四十出头的人。他家的布庄这下怕是要关门了。」
苏琬心中警铃大作。这已经是近期第三个与节点有关的人出事了。第一个是古玩店的老板,据说是失足落水;第二个是茶楼的东家,突发中风;现在是陈记布庄的东家。
「这些意外...未免太过巧合。」她暗忖。
晚饭时,她看似随意地提起:「叔公,您可知道城里最近好些东家都出了事?」
苏明远放下旱烟,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你也听说了?是啊,都是些与当年福隆商会有过来往的人家。」
苏琬心头一震:「福隆商会?」
「嗯,」苏明远磕了磕烟灰,「林家倒台后,商会的产业都被这几家瓜分了。现在想想,都快六十年了...」
六十年。苏琬忽然想起教授信中的一句话:「具有遗传特异性或地域锚定性的灵性残留场」。
难道...这不仅仅是林家的报复,而是一个以六十年为周期的循环?那些瓜分了林家产业的人,如今正在被这个循环一一清除?
「琬丫头,」柳金桂盛了碗汤递过来,「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苏琬接过汤碗,热气氤氲中掩去眼中的深思:「只是觉得蹊跷。对了,三婶,明日我陪您去布庄看看吧,听说陈记要关门了,或许能便宜些扯些布料。」
她需要亲自去第七个节点查看。这个刚刚失去主人的节点,或许正处于最脆弱的状态,能让她窥见更多秘密。
是夜,苏琬再次检查了她准备的物品:盐、小铁刀、朱砂、蜡烛、桃木片。每一样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此刻在她眼中,却比任何珍宝都要珍贵。
她取出一张黄纸,以朱砂绘制下今日确认的第四个节点的符号。笔尖落下的瞬间,她感到「心垣」微微震动,仿佛在与符号中蕴藏的力量相互抗衡。
「还不够...」她放下笔,凝视着跃动的烛火,「必须找出所有节点之间的联系,才能一举切断这个循环。」
窗外,一轮残月挂在檐角,清冷的光辉洒在院中,看着堂弟房中未熄的烛光。苏琬想起日间苏璎学写的那个「家」字,忽然明白了自己要守护的究竟是什么。原本是为了自己,现在是为了这平凡的灯火。
不仅是这个屋檐下的温暖,更是这片土地上所有平凡而真实的生活。那些在茶楼闲谈的百姓,在布庄挑选衣料的妇人,在桥头嬉戏的孩童...他们都值得一个不被异域阴影笼罩的未来。
她吹熄烛火,在黑暗中静静思索。明日,她将踏出下一步,不仅是为了解开谜团,更是为了斩断诅咒。
夜色深沉,而她心中的信念,比任何黑暗都要坚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