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比赛的结果

午后三点的日光,斜斜地打在纪以宁的工作台上,为纪以宁手中那片宝蓝色的真丝绡镀上了一层冷冽的光边。

纪以宁的指尖捻着一根穿着同色系丝线的细针,正在完成最后的、也是最为关键的一道工序——固定右侧那根独一无二的单肩肩带与抹胸主体的衔接处。

房间里静得能听到针尖穿过面料时那极其细微的“噗”声。

纪以宁的眼神专注得像一名正在进行精密手术的医生,所有的光都似乎汇聚在她指尖那方寸之间。之前试验时,这个受力点曾出现过轻微的变形,为此,纪以宁拆解礼服重来了三次。现在,纪以宁在内部嵌入了一种极细且柔韧的透明支撑条,巧妙地隐藏在用面料堆叠出的褶皱里,既解决了结构问题,又丝毫不损外观的流畅。最后一针落下,打结,剪断线头。纪以宁后退两步,沉默地审视着人台上的成品。

那条礼服,通体是深邃如午夜海洋的宝蓝色。

右侧一根设计感十足的肩带利落地越过肩头,左侧则是优雅而简洁的抹胸款式,形成一种大胆而和谐的不平衡美感。裙身自腰部以下逐渐收拢,紧贴曲线,在下摆处豁然展开,化作一道流畅而华丽的鱼尾拖地长裙。最引人注目的是背后那片大胆的留白——从右侧肩带下方开始,一道优美的弧线向下延伸,直至后腰,将大片光洁的背脊肌肤展露无遗,只在边缘处,点缀着些许手工缝制的、微小的同色系水晶,它们此刻在日光下,正发出极其含蓄而矜贵的闪烁。

完美。

纪以宁没有丝毫耽搁,利落地将礼服从人台上取下,平整地放入定制的黑色服装箱内,拉上拉链。动作流畅,没有丝毫犹豫或留恋。拿起车钥匙和服装箱,纪以宁径直出门,驱车前往比赛场地。

比赛后台,像一个即将爆炸的压力锅。

空气中弥漫着发胶、定妆粉、汗水以及隐藏不住的焦虑气息。模特们被匆匆摆弄着,设计师们用各种语言发出急促的指令或叹息。纪以宁的沉默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纪以宁找到自己的区域,打开服装箱,为模特换上那条“深海人鱼”。纪以宁的动作稳定、精准,整理肩带,抚平鱼尾裙摆的每一道褶皱,检查背后水晶的牢固程度。自始至终,纪以宁没有与模特多做交流,也没有看向任何一个竞争对手,纪以宁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将所有的喧嚣隔绝在外。

当时装秀正式开始,音乐响起,灯光聚焦T台,纪以宁的作品被模特穿着,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时,观众席传来一阵无法抑制的、低低的惊叹。那抹深邃的蓝色在专业的舞台灯光下,流淌着如同真实水体般的波光。不对称的设计带来了强烈的视觉冲击,而那条鱼尾裙摆,随着模特冷静而富有张力的台步,摇曳出如同暗潮涌动的韵律。它静谧,却充满了不容忽视的力量。评委席上,几位业内权威人物不约而同地向前倾身,在本子上快速地记录着。

等待结果的时间,对许多人来说是煎熬。纪以宁却只是退回到后台那个她之前占据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微微合眼,像是在养神,又像是在将自己从刚才那种极致的公开曝光中抽离出来。

“本届伦敦新锐设计师大赛,亚军——纪以宁,《深海人鱼》!”

名字被念出时,掌声如潮水般涌来。纪以宁睁开眼,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石子投入深潭后泛开的涟漪,很快便恢复了古井无波。

纪以宁走上前,从评委手中接过那座沉甸甸的、切割精美的水晶奖杯,以及一个质感厚重的白色信封——里面是代表着认可和鼓励的奖金支票。纪以宁微微鞠躬,动作标准而克制,没有多余的言语,转身便走下了舞台。

纪以宁没有理会任何试图上前采访的媒体,径直提着服装箱,拿着纪以宁的战利品,走出了依旧喧闹的酒店。将东西放进后备箱,纪以宁坐进驾驶座,却没有立刻回家。

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伦敦。纪以宁驱车穿过流光溢彩的街道,最终停在伦敦碎片大厦(The Shard)的地下停车场。搭乘那部速度极快的观光电梯直达顶层时,纪以宁的耳膜因为气压的变化而微微发胀。

餐厅的侍者显然见惯了各种庆祝场合,但看到纪以宁独自一人,只提着一个奖杯,还是微微怔了一下。纪以宁拒绝了靠正餐的提议,只轻声说:“一个靠窗的位置,一份你们的招牌巧克力熔岩蛋糕,一杯香槟。”

纪以宁被引至视野最佳的窗边。奖杯被随意地放在铺着白色桌布的餐桌一角,那个装着支票的信封甚至没有从纪以宁的手包里拿出来。纪以宁坐下来,侍者为纪以宁斟上香槟。

窗外,是整个伦敦毫无保留地在她脚下铺展的、令人窒息的璀璨夜景。泰晤士河像一条被点亮了的墨蓝色绸带,蜿蜒着穿过这座城市。伦敦眼巨大的光环缓缓旋转,国会大厦与大本钟的轮廓在灯光下显得庄重而梦幻。无数车灯在纵横交错的街道上汇成不息的金色与红色河流,远处的霓虹灯牌像散落的宝石。这片由历史与现代交织而成的、浩瀚的光之海洋,此刻,仿佛只为她一人而闪耀。

纪以宁点的蛋糕上来了,精致的摆盘,细腻的巧克力外壳在餐厅柔和的光线下泛着诱人的光泽。纪以宁用银质的甜品勺,轻轻敲开那层外壳,看着温热浓稠的黑色内馅缓缓流出。

纪以宁舀起一勺,送入口中,极致的甜与一丝恰到好处的微苦在舌尖交融。随后端起那杯香槟,金色的酒液在杯中漾出细密的气泡。纪以宁没有与任何人碰杯,只是将酒杯微微举起,向着窗外那片由纪以宁自己亲手赢来的、波澜壮阔的天地,做了一个极其短暂而含蓄的致意动作。

没有欢呼,没有眼泪,没有需要分享喜悦的对象。这座璀璨的城市,这块甜腻的蛋糕,这杯清冽的酒,以及怀中这座冰冷的水晶奖杯,便是纪以宁全部的战利品,也是纪以宁唯一的观众。庆祝的仪式,在绝对的寂静中,盛大而完整地完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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