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烟袅袅,语带机锋

范建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随即恢复平静:“进来。”

楠木房门被推开,范闲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今日穿了一身宝蓝色的小锦袍,衬得小脸越发白皙如玉。乌黑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亮晶晶的,进门后先是规规矩矩地向范建行礼:“孩儿给父亲请安。”

然后,他才仿佛刚刚看到叶归荑一般,转过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属于孩童的惊讶和好奇,奶声奶气地叫道:“冷姨?您也在这里呀?”

演技无可挑剔。若非叶归荑早已在澹州深夜窥见过他的另一面,几乎也要被这纯真无邪的表象所迷惑。

范建看着范闲,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但很快掩去。他淡淡道:“嗯,你来何事?”

范闲从怀里掏出一本蓝色封皮的簿子,双手捧着,走到书案前:“费先生布置的功课,孩儿做完了,请父亲过目。” 他说话时,眼角的余光却似有似无地瞟向坐在一旁的叶归荑,带着一丝探究。

范建接过簿子,随手翻看了几页,点了点头:“嗯,尚可。去吧。”

范闲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眨了眨大眼睛,看看范建,又看看叶归荑,忽然好奇地问道:“父亲,冷姨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吗?她以后就住在我们家了吗?” 问题天真无邪,仿佛只是一个孩子对陌生客人的自然好奇。

范建的目光在范闲和叶归荑之间扫了一个来回,缓缓道:“你冷姨是长辈,不可无礼。她确是远道而来,暂居府中。你需以礼相待。” 回答得滴水不漏,既回应了范闲,也再次向叶归荑强调了“暂居”和“规矩”。

“哦。” 范闲乖巧地应了一声,小脸上却露出一丝“欲言又止”的神情。

叶归荑静静地坐着,仿佛没有听到这对父子之间关于自己的对话,目光落在壁炉中跳跃的火焰上,眼神空洞。但她全身的感知却如同绷紧的弦——范闲的出现绝非偶然。他是来打探?还是来搅局?

范建显然也看出了范闲还有话想说,他放下簿子,端起茶杯,语气平淡地问:“还有事?”

范闲的小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似乎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小声开口道:“父亲……孩儿刚才过来时,好像看到……看到一个穿着黑衣服、蒙着眼睛的怪人,在府外那条巷子口一闪就不见了……孩儿有点害怕……” 他说着,还适时地缩了缩脖子,露出一丝孩童应有的怯意。

黑衣!蒙眼!

叶归荑交叠在膝上的手指,瞬间收紧!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五竹!他果然跟来了京都!而且竟然被范闲看到了?!虽然范闲的描述带着“害怕”和“怪人”的标签,但这无疑是在范建心中投下了一颗石子!

范建摩挲茶杯的动作骤然停顿!他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眸中,瞬间掠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如同乌云密布的天空中骤然划过的闪电!虽然只是一瞬即逝,快得让人难以捕捉,但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在他目光变化的刹那,凝固了!

黑衣蒙眼……这个特征,结合眼前这位“叶家小妹”的出现,以及老夫人信中语焉不详的提示……无数线索和猜测在范建脑海中瞬间碰撞、拼接!

但他毕竟是掌控户部、历经风浪的司南伯。那丝锐利的光芒迅速隐没,他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沉稳。他放下茶杯,看着范闲,语气甚至比刚才更加温和:“京都人多眼杂,有些奇装异服之人也不足为奇。许是你看花了眼。不必害怕,府中守卫森严,无人敢惊扰。”

他轻描淡写地将“黑衣蒙眼怪人”归结为“奇装异服”、“看花眼”,安抚了范闲,却也并未完全否定其存在。

然后,他的目光,如同不经意般,再次落回到了叶归荑身上。这一次,那目光中蕴含的审视意味,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复杂,仿佛要穿透她冰冷平静的外壳,直抵最深处的秘密。

“归荑,” 范建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你在京都……可还有什么其他亲友?或者……有什么需要特别留意的情况吗?”

这个问题,看似普通的关心,实则暗藏机锋,直接指向了五竹的存在和叶归荑可能带来的“麻烦”。

叶归荑抬起眼,迎向范建那深不见底的目光。她知道,此刻任何一丝迟疑或掩饰,都可能引发更深的怀疑。她必须回答,且必须用一种半真半假、却又无法被立刻证伪的方式。

她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认真思考,然后缓缓摇头,声音依旧清冷:“并无其他亲友。至于需留意之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书案上那盏青铜灯跳动的火焰,语气平淡地补充道,“……或许只是些乡野陋习,难入伯爷法眼。比如,夜间不喜烛火过亮,偶会梦呓些无人懂的乡音旧事。”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无关紧要的“陋习”(不喜亮光可能关联地底苏醒的后遗症,梦呓旧事可指向记忆混乱),避开了“黑衣蒙眼”的直接关联,却又留下一个模糊的、可供解释(或误解)的尾巴。

范建静静地听着,深邃的眼眸中光芒流转,似乎在评估她话语中的每一个字。摩挲茶杯的手指无意识地加快了少许频率。

书房内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炭火噼啪,茶烟袅袅,却在三人之间弥漫开无形的张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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