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碾夜,无声惊雷

京都,监察院深处。

一间没有任何窗户、墙壁地面皆由巨大黑石砌成的密室内。空气冰冷,弥漫着陈年墨香、灰尘和一种极其淡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阴冷气息。唯一的照明是墙壁上几盏长明不熄的、灯油散发着奇异清香的青铜壁灯,光线昏暗,将室内的一切都拉出长长的、摇曳不定的阴影。

陈萍萍坐在他那张宽大的、铺着厚厚黑色绒垫的轮椅上。

他穿着监察院院长那身标志性的、毫无纹饰的纯黑衣袍,身形在宽大的轮椅中显得异常瘦小。一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皮肤松弛下垂,如同风干的橘皮,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败色泽。他的眼皮微微耷拉着,遮住了大半眸光,只从缝隙中透出两点深不见底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幽光。

他的双手交叠着,放在盖在双腿上的那条同样漆黑的厚绒毯上。毯子下,是那双早已失去知觉多年、如同朽木般的残腿。

一个穿着普通监察院制服的文书,正躬身站在轮椅前约五步远的地方,双手捧着一份刚刚译出的密报,用清晰但压得极低的声音诵读着:

“……目标叶归荑,行为木讷,反应迟钝,疑幼时脑疾所致。日常寡言少语,行动刻板,未见明显异常能力。药圃所言‘术语’,经查证,或为乡间偏方俚语讹传,无特殊含义。与太平别院关联痕迹微弱,推测为外围巧合残留。威胁评估:丁级(无害,可暂缓)。建议:保持远距离观察,无需投入额外资源近距离接触刺激。未发现异常护卫迹象,疑为其臆想……”

文书的声音在寂静的密室里回荡,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刻板。

陈萍萍静静地听着。耷拉的眼皮纹丝不动,交叠的枯瘦手指也未曾有一丝颤抖。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份关于某个无关紧要的乡下老妇的日常报告。

文书念完,恭敬地将译好的密报纸页,轻轻放在轮椅旁一张同样由黑石雕成的矮几上,然后躬身,无声地退出了密室。沉重的石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轧轧”声,隔绝了内外。

密室内,只剩下陈萍萍一人,以及壁灯火焰摇曳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噼啪”声。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很久。

陈萍萍那一直如同石雕般静止的身影,极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那只放在黑色绒毯上的、枯瘦如鹰爪的右手,食指,微微抬起,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轻轻敲击了一下轮椅冰冷的金属扶手。

“嗒。”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密室中,清晰得如同惊雷。

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敲击的节奏缓慢而稳定,带着一种仿佛在思考、又仿佛在计算着什么的韵律。

他的目光,终于从虚无中收回,落在了矮几上那份密报上。那双耷拉眼皮下的幽深眼眸,此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寒潭,漾开一圈冰冷的涟漪。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疑惑,甚至没有一丝波动,只有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如同沼泽淤泥般的……兴趣。

叶归荑……脑疾?乡野偏方?臆想?无害?

陈萍萍的嘴角,极其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并非笑容,而是一种更接近于……嘲弄的弧度。

“脑疾……能说出‘粒子’、‘神经’?” 一个沙哑、低沉、仿佛从九幽地府传来的声音,在寂静的密室中幽幽响起,如同自言自语。“乡野偏方……能一眼看穿费介那老毒物都认不出的毒理?”

他的手指停止了敲击。那只枯瘦的右手,缓缓抬起,伸向矮几上的密报。指尖在触碰到那冰冷的纸张时,微微顿了一下。

“叶轻眉……” 这个名字从他干裂的嘴唇中吐出,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怀念、忌惮、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的颤音。“你的影子……还是你的‘遗产’……终于……又出现了吗?”

他枯瘦的手指,缓缓拂过密报上“叶归荑”三个字。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仿佛毒蛇吐信般的冰冷审视。

“远距离观察?不……” 陈萍萍的声音低沉下去,几乎微不可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夺。“加大探查力度。启用‘暗桩乙六’,目标:叶归荑日常接触物品、饮食习惯、身体特征(尤其脑部旧伤痕迹)、独处时言行……重点:确认其是否掌握超越认知之知识体系,及……是否与‘黑布’有关联。”

他收回手指,重新交叠放在漆黑的绒毯上。身体微微向后,完全靠进轮椅宽大的靠背里。耷拉的眼皮重新遮住了那深潭般的眸光。

密室内,只剩下壁灯火焰无声地跳跃,将轮椅和其上那个瘦小身影投在冰冷的黑石墙壁上,拉长、扭曲,如同蛰伏在阴影深处的、掌控着无形巨网的庞然鬼影。

厚重的黑石墙壁外,隐约传来车轮碾过石板路面的、极其细微而规律的“辘辘”声。那是夜巡的马车,还是……命运的齿轮,已然开始转动?

陈萍萍的指尖,在冰冷的绒毯上,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捻动了一下。

仿佛在捻动一根无形的、连接着千里之外澹州海岸的……蛛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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