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3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朝歌城南的市井喧嚣渐次沉淀,只余下零星的叫卖和归家的足音。

  质子营中,鄂顺的心却如擂鼓,一刻也无法安宁。

  “城南…女医师…”

  他反复咀嚼着白日里向路边小贩打听来的消息,寥寥几字,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滔天巨浪。

  “素心堂…肯定是她!”那“素”字,那清冷的气质,除了她还能有谁?

八年了。

  整整八年。

他不再是那个在长江风浪中强作镇定的小童,身高已如抽节的青竹,肩背宽阔,褪去了稚气,眉宇间沉淀下属于质子、属于战士的沉稳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孤寂。

  唯有颈间那枚形如半弦月的白玉佩,温润如初,紧贴着他的心跳,是八年孤寂岁月里唯一的暖意与慰藉。

  多少次午夜梦回,江风瑟音犹在耳畔;多少次险境之中,玉佩微温,似有神佑,让他坚信她从未真正远离。

此刻,这玉佩仿佛也感应到了主人激越的心绪,微微发烫。

来不及细想,更等不到约定的子时。

  鄂顺一把扯下白日里象征身份的沉重铠甲,换上简便的常服——一件南疆风格的靛青窄袖深衣,外罩素色麻布短褂。

  动作快得带风,几乎撞翻了案几上的水杯。

“鄂顺,你去哪?”

  同屋的姜文焕刚卸了甲,见状诧异问道。白日里鄂顺情绪的大起大落已让他觉得奇怪。

“有事!晚归勿等!”

  鄂顺头也不回,话音未落人已冲出营房,只留下门扉晃动的回响。

马厩里,他解下自己那匹温顺的枣红马,翻身而上。

  缰绳一抖,马蹄在青石板上踏出清脆急促的声响,朝着城南方向疾驰而去。

  晚风扑面,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他眼中燃烧的急切与期待。

  八年的思念、质子生涯的压抑、今日猝然重逢的狂喜与失落,此刻都化作了奔向她的力量。

  他只想立刻、马上见到她,确认那不是梦,确认那个白衣如雪的身影真真切切地回到了他的世界里。

城南的街道比城中心狭窄许多,灯火也稀疏。

  鄂顺放缓马速,锐利的目光扫过两旁低矮的屋舍。

  终于,在一条小巷的尽头,借着邻家透出的微弱灯火,他看到了那块朴素的木匾——素心堂。

三个字,笔触清逸,带着一种不染尘埃的韵味。就是这里!

他勒住马,心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

  翻身下马时,动作甚至有些微的踉跄。

  他将马随意拴在巷口的老槐树下,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过于急促的呼吸,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襟,才一步步走向那扇虚掩着的、透出昏黄暖光的木门。

门内传来细微的、有节奏的捣药声,“笃、笃、笃”,一声声,仿佛敲在他的心上。

  八年光阴似乎在这一刻被压缩,长江边的惊涛、清越的瑟音、她足尖点水步步生莲的仙姿……

  还有她最后那声轻叹“鄂顺…好名字”,一切清晰得如同昨日。

他站在门外,抬起手,指节却在即将叩响门扉的瞬间停住了。

  近乡情怯?不,是怕这期待了八年的重逢,推开门的却是一场空欢喜。

  他握紧了颈间的玉佩,那温润的触感给了他勇气。

“笃、笃、笃。”他终究还是轻轻叩响了门扉。捣药声戛然而止。

片刻寂静,仿佛连时间都凝滞了。

“吱呀——”一声轻响,木门被从内拉开。

昏黄的灯光倾泻而出,勾勒出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

  依旧是那身不染纤尘的白衣,只是布料是寻常的麻布,少了几分江边仙子的飘渺,却多了几分人间医者的温润。

  她的面容在灯影下柔和依旧,眉宇间那几分人间烟火气,非但不减其清丽,反而让她更添了一种可亲的静谧之美。

  她手中还拿着一只小小的石药臼,眼神平静,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

四目相对。

鄂顺的呼吸瞬间屏住了。

  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八年积攒的思念、质子营中的委屈、今日仪式的压抑、寻到她的狂喜……

  所有情绪翻涌奔突,最终却只化作一个有些笨拙、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激动和微微颤抖的声音,冲口而出:

“是我!鄂顺!”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仿佛想让她看清自己如今的身量,证明那个江边的小童真的长大了。

素女静静地望着他,目光掠过他明显拔高的身形,褪去稚气的轮廓,最后落在他因为激动而微微发亮的眼睛上。

  那双眼睛,依旧黑白分明,清澈如昔,只是沉淀了岁月的痕迹,多了些坚韧。

她眼底深处,似有极其细微的涟漪漾开,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转瞬又归于平静。

  她轻轻颔首,声音如同八年前江风送来的瑟音,清泠温婉:

“嗯,我知道是你。”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仿佛在确认时光的刻痕,然后,一句极其自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叹,如同羽毛般轻轻落下:

“你长高了。”

不是“别来无恙”,不是“好久不见”,只是一句最简单、最直观、最充满人间烟火气的观察——“你长高了”。

这平平无奇的四个字,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鄂顺心中那道名为“委屈”和“思念”的闸门。

  八年质子生涯的隐忍、对故乡亲人的想念、在陌生王城中的小心翼翼、无数次在玉佩微温时无声的呼唤……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喉头猛地一哽,眼眶不受控制地迅速发热、泛红。

  他用力抿紧嘴唇,想忍住那股汹涌而上的酸涩,却控制不住眼底迅速积聚的水光。

  他猛地低下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如此失态的模样,只是盯着自己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的手。

八年了。终于有人对他说,你长高了。

  不是作为南伯侯质子,不是作为二殿下麾下的战士,仅仅是作为鄂顺——那个曾经在长江边被她救下、被她赠予玉佩的孩子。

素女看着他低垂的头颅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侧身让开门口,温声道:“外面风凉,进来吧。”

  那扇透着温暖光线的门,终于为他敞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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