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风追影》第十章：收起你那套说辞
傅隆生听到江绾的话，非但没有感动，反而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
猛地爆发出一阵嘶哑而悲凉的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安全屋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痛苦。
“哈哈哈……他敬重我？”影子止住笑，眼神变得锐利而痛楚：
“他若真的敬重我，就不会暗中雇佣那么多杀手来取我的性命！”
“最可笑的是，他最后竟然自己亲自上阵，要亲手结果了我这个抚养他长大的父亲！”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带着一种被深深刺伤的愤恨。
“我不想杀他，你明白吗？”影子低吼着，仿佛要将积压在心口的郁结尽数吼出：
“那孩子……熙旺是唯一一个……真正对我好，救过我无数次的孩子，我甚至想过把一切都留给他！”
但下一秒，他的眼神被冰冷的绝望覆盖。
“可他呢？他为了保护熙蒙，为了保护熙泰，毫不犹豫地就把刀尖对准了我！”
影子的拳头狠狠砸在墙上，“是他逼我的，是他逼我不得不动手，我不杀他，死的就是我！”
他猛地喘了几口气，试图平复翻涌的情绪，目光重新落在江绾身上，语气变得复杂而晦暗。
“我不想因为熙旺的事，让我们之间产生不必要的嫌隙。江绾，你有选择相信谁的权利。”
他看着她，眼神深处有一丝难以捕捉的疲惫和探究：
“你每次看到熙泰……是不是就像看到了熙旺？他们长得太像了……”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炸药桶。
“锃！”
一道寒光闪过！
江绾手中的水果刀脱手而出，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猛地钉在了两人之间的木质桌面上。
刀身剧烈震颤，发出嗡嗡的鸣响。
江绾整个人如同被激怒的雌豹，猛地站起身，之前那点伪装的平静彻底撕裂。
眼中迸发出骇人的杀气，一字一句从齿缝里挤出，冰冷彻骨：
“傅隆生，我警告你。不要再挑战我的底线！”
她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胸口因愤怒而微微起伏。
“熙旺是怎么死的，你最没有资格解释，更没资格提起他。”
安全屋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只剩下桌上那柄仍在颤动的刀发出的微弱嗡鸣，以及两人之间一触即发的窒息感。
安全屋内，冰冷的对峙气氛尚未完全消散，桌上那把兀自颤动的水果刀仿佛划开了一道无形的鸿沟。
影子的目光从桌上的刀锋，缓缓移回到江绾那张余怒未消的脸上。
他眼中的激烈情绪渐渐沉淀下来，化为更深沉的探究和审慎。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声音低沉而沙哑：
“是熙泰派你来的，对吗？”他的目光紧锁住她，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这次让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他顿了顿，给出了两个冰冷的选择：
“是为了给你心爱的熙旺报仇，来杀我？”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自嘲的意味，随即眼神又变得锐利：
“还是来兴师问罪，和外面那些人一样，认定是我把那一百个亿的密钥交给了警察，断了你们所有人的财路和生路？”
面对影子直指核心的质问，江绾脸上的怒意渐渐收敛，重新变回那副让人看不透的冷漠模样。
她伸手，慢条斯理地将深深钉入桌面的水果刀拔了出来，指腹轻轻擦过冰凉的刀锋。
“我说了，”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影子，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我过来，只是替熙旺照顾你几天。这是他生前最记挂的事，我答应了，就会做到。”
她承认了部分事实，却巧妙避开了动机的核心。
“至于熙泰……”江绾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
“他确实找过我。也的确说过，想让我杀了你。”
她的话语停顿在这里，刻意制造了一个短暂的留白，观察着影子瞬间绷紧的身体和骤冷的眼神。
然而，她接下来话锋一转：
“不过，”她轻轻晃了晃手中的刀，“我还没答应他。”
影子的话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嘲讽和穷途末路的自嘲，在逼仄的安全屋内回荡。
江绾听完，并未动怒，反而将手中的水果刀随意地扔回桌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她走到窗边，撩开百叶窗的一角，看着外面澳门依旧繁华的夜景，背影显得有些疏离。
“拿钱办事，是我的规矩。”她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承认：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值得我出手，或者说，都出得起请我的价钱。”
她忽然转过身，靠在窗边，目光重新落在影子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杀意或戏谑，反而带上了一种奇异的神色。
“老头，你知道嘛。”她忽然用了一个略显随意的称呼，“很多年前，在东南亚那片地方，我就听过你的名号‘影子’。”
她的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叹。
“那时候，你的名字可是能让人夜里止哭的招牌。做事干净利落，从不留尾巴，每一次任务都完成得无懈可击。在整个东南亚的地下世界，你可是掀起过热浪的人物。”
她微微歪着头，像是在欣赏一件年代久远的艺术品：
“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个人，真厉害。算是我半个偶像吧。”
影子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哑然失笑，笑容里充满了沧桑和苦涩。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江绾，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
“偶像？”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点调侃，也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你现在这副样子，冷血、高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倒确实有几分我当年的模样。”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起来，补充了一句：
“不过，你比我更狠，更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这话不知是褒是贬，更像是一种对命运弄人的唏嘘。
昔日的传奇赞叹后起之秀的冷酷，而后者，却正决定着前者的生死。
江绾对于他的评价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
“所以，”她重新走回桌子旁，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桌面上刀痕：
“杀不杀你，什么时候杀，或者说……到底杀不杀，看我心情。至于钱？”
她瞥了他一眼，眼神慵懒却带着绝对的掌控感。
“等你真有那份钱的时候，再谈买卖吧。”
厨房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和食物烹煮的香气，打破了安全屋内凝固的气氛。
过了一会儿，江绾端出了几盘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摆在了那张刚刚还钉过刀子的桌子上。
简单的菜式，却做得格外用心。
影子看着一桌子菜，又看看面无表情解下围裙的江绾，眼神复杂，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怎么，这是最后的晚餐？里面没下毒吧？”
江绾没看他，自顾自盛了两碗饭，将其中一碗放在他面前。
自己先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细嚼慢咽之后，才淡淡瞥了他一眼。
“放心吃。真要杀你，用不着这么麻烦，更不会糟蹋粮食。”
她的语气平淡无奇，却自带一种令人信服的笃定。
影子沉默了一下，终究还是拿起了筷子。
他尝了一口菜，动作顿了顿，又接连尝了几口其他菜式，脸上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
“味道很好。”他低声说了一句，这是发自内心的评价，并非客套。
但这称赞随即引出了更深的怅惘，“熙旺那小子要是还活着，不知道能享多少福……”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一个闸门。
影子吃着饭，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在对着空气，又像是在对江绾喃喃自语。
“那孩子是我所有狼崽子里，最重情义，也最懂事的一个。”
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痛惜，“或许打动你的，就是他身上那份独一无二的真诚和傻气吧。”
他顿了顿，筷子停在半空，眼神骤然变得冰冷而痛苦。
“可他偏偏……偏偏为了护着你，护着熙蒙和熙泰那两个……”
他似乎想骂什么，却又咽了回去，语气变得无比苍凉：
“他就敢把枪口对准我，那一刻，我是真的寒了心。”
影子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是一片死寂的荒漠。
“我亲手……杀了我自己养大的，最好的一头狼崽子。”
他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这些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愧疚。”
他说完这些，便不再言语，只是埋头默默吃饭，仿佛要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和着饭菜一起吞咽下去。
餐桌对面，江绾吃饭的动作几不可察地放缓了。
她听着影子的话，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握着筷子的指尖，却微微收紧了些许。
影子的话音在空气中尚未完全消散，带着一丝自怜的悲怆和愧疚。
江绾放下了筷子，用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
她抬起头，看向影子，眼神里没有共鸣，没有感动，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和冷漠。
“收起你这套说辞吧，影子。”
她的声音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
“杀手最忌讳的是什么？是你教我的杀手不该感情用事。”
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地剖析着眼前这个男人。
“熙旺，他的确是所有孩子里最听话、最懂事的一个。也正因如此，他曾经是你最好用、最听话的一把刀。”
她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嘲讽：
“可当他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当他不再完全受你掌控，甚至为了保护别人而将刀锋对准你的时候，他就从‘最好用的刀’变成了‘最危险的变数’。”
“你杀他，不是因为他背叛了你所谓的父子情分，”江绾一针见血地戳破了他的自我安慰：
“而是因为他脱离了你的控制。仅此而已。这才是你的逻辑，你的生存法则，不是吗？”
她看着影子骤然变化的脸色，继续冷冷地说道：
“没错，我喜欢熙旺。我喜欢的就是他身上那份你最不屑一顾的真诚和情义。”
她毫不避讳地承认，但眼神却依旧冰冷：
“但我绝不会像你一样，把过去和现在混为一谈，更不会用所谓的‘后悔’和‘愧疚’来粉饰自己做过的事。”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影子刚刚试图构建起的温情假象上。
“过去的已经发生了，选择是你做的。再来一千遍一万遍，以你的性子，你依然会毫不犹豫地杀掉失控的熙旺。”
“既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那现在的后悔和愧疚，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自我安慰的可笑说辞罢了。”
她说完，重新拿起筷子，仿佛刚才只是进行了一段无关紧要的学术讨论。
“吃饭吧，菜凉了。”
餐桌上的气氛彻底降回冰点，甚至比之前更加凝重。
影子所有试图寻求一丝理解或安慰的企图，都被江绾这番冷酷至极却又无比真实的剖析彻底击碎。
他坐在那里，脸色灰败，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连拿起筷子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
真相，往往比刀锋更伤人。
